这是清朝中叶发生的一桩案件,时间正是乾隆三十六年。经历了四代人的休养生息,尤其是康雍两代的积累,清朝正走向康乾盛世的巅峰。乾隆十四年,清军初定大小金川,为西南大规模改土归流,打开了先声。乾隆十九年,清朝历经百年的拉锯,终于击败宿敌准格尔蒙古,到乾隆二十四年,名将兆惠经过苦战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乱,自唐末陷于吐蕃,除了元朝短暂属于中国以外,新疆历经宋明五百年的时光阻隔,终于重新归入中国版图。上一年,耗饷千万的清缅战争暂告一段落,缅甸再无力相持,清军也困于疾病无法推进,双方宣布议和。本已灭亡的暹罗却因为清缅战争死灰复燃,在华人郑信地带领下驱逐了缅甸侵略者,缅甸称霸东南亚的野心就此破灭。此时,清朝的外部战略环境宽松,边疆已无大敌,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五年前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扬州盐商出钱出力,江南繁华似锦,上一年志得意满的乾隆皇帝更宣布普免天下钱粮,这已经是他登基以来第二次。此时清朝的岁入在四千余万两,岁出在三千余万两,国库年入一千多万两白银。一切迹象都表明清王朝正处在一个封建王朝难得一见的盛世景象,就在这“盛世”之中,一个小案件却折射出了整个封建王朝的荒腔走板。
乾隆三十六年(1771)五月初一,即将竣工的承德普陀宗乘之庙发生火灾,大量原材料烧毁,根据初步点算直接的经济损失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两,乾隆下令严查。
终清一代,满清皇帝奉行蒙满同盟的政策,十分重视和蒙古族王公的关系,一方面通过和臣服的科尔沁等部蒙古贵族联姻笼络人心,一方面又坚决打击势力强盛的准格尔部蒙古。正是通过胡萝卜与大棒的双重手段,清朝始终保持对蒙古的有效控制。除通过联姻封赏,掌握继承权等手段,文化控制也是清朝掌控蒙古的重要手段,清王朝大力尊崇藏传佛教,极大的赢得了普遍信仰信仰藏传佛教的蒙古僧俗上下的好感,大规模的佛教信仰也在极大程度上软化了游牧民族的强悍民风,缓和了蒙古社会的矛盾。作为这项手段的一个重要体现,承德避暑山庄与木兰围场成为清朝皇帝拉拢和威慑蒙古王公的重要场所,而大规模建设的藏传佛教寺院承德外八庙就也成为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虽然习惯上称为外八庙,实际上承德避暑山庄的喇嘛教寺院群有十二座,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兴建于乾隆三十六年的普陀宗乘之庙。这是一座仿照西藏布达拉宫样式兴建的大型藏传佛教寺院,为了庆祝乾隆本人六十诞辰和其母八十诞辰而兴建,历史上乾隆正是在这里与蒙古各部王公一起庆祝皇太后的八十大寿,日后更在这里接见了万里东归的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汗。
作为承担外交使命并作为皇家献礼的天字号重点工程,眼看即将竣工的普陀宗乘之庙居然发生火灾,烧毁木料,烧伤人员都是小事,更耽误了竣工的日期,皇帝震怒可想而知。最后查明是工匠张法吸烟造成的。原来是这位泥瓦匠乘凉休息的时候吸烟,因忙着去查看灰浆搅拌的情况,随手把烟斗一磕,也没留神落在木屑上,导致了火灾的发生。
这原本是一桩很普通的火灾事故,乾隆也非暴君,惩罚主要集中在肇事人身上。首犯张法与其妻发配黑龙江,赏与兵丁为奴,以昭烟戒。与张法同值的王国柱、邵富臣两个工匠各杖一百,徒三年,也是流放的罪过。直接负责的上司工头李生银责打八十大板,加枷示众一个月。虽然现代人来看处罚可能是偏重,但是以现代的刑法来说,无论失火罪还是重大责任事故罪,影响国家献礼工程都应该属于特别重大,应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这里除了首犯张法与妻子成为奴仆以外,其他人的惩罚在封建王朝确实不能说重。
在惩罚完肇事的工匠之后,清朝和现代相同,将追究领导责任。作为避暑山庄相关建设工程的负责人,对负领导责任的热河总管永和、内务府总管三格、布达拉庙(这是建设期间清宫对普陀宗乘之庙的称呼,现在的庙名要等到建成后由乾隆御赐)工监督萨哈廉等人,乾隆帝认为他们“不能约束工匠,小心防犯,致令失火延烧,其咎实无可诿”。他面谕作为工程总理大臣的刑部尚书兼户部侍郎英廉,将三人“革去翎顶留工效力,已属从宽稍示薄惩,朕意向欲视其如果勤勉自效,后仍加恩录用”。这实在不能说是多么重的惩罚,这种戴罪立功的处罚基本在事后都能因为工程完工而免去。乾隆也表示事后仍然将加恩录用,这根拔去的花翎十有八九也能回来,更不至于影响到日后的升迁。实际上和今天的诫勉谈话性质更接近,属于象征性的处罚,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