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 啊——,奶——奶," 我和刚刚生完产的老姑正盯着婴孩喜笑颜开地嬉弄
着,吱呀一声,奶奶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我望着面色铁青的奶奶,怯生生地叫
道:" 奶——奶," 奶奶却没有理睬我,她好似一头发疯的母狮,径直冲向哆哆
乱颤的老姑:" 好个丧门陷,你倒是挺美的啊,真他妈的不要脸,一个姑姑跟侄
过得有来到去的,这个生大独眼疖的!" " 妈,我," 老姑早已吓破了胆,语无
伦次地嘟哝着:" 我,我,我," " 杂种操的,不要脸的东西,啊——," 奶奶
一边咒骂着,一边扑向老姑,当她发现炕头的婴孩时,登时愕然住,一双混浊的
老眼充满了绝望之光:" 这,这,嗨," 扑通一声,奶奶高大的身材尤如突然之
间被抽脱了筋骨,咕咚一下,烂泥一般地瘫倒在地,两只粗大的、生满硬茧的手
掌拼命地击打着双腿,发出赅人的叭叭声:" 哎哟,哎哟,我的天爷爷地奶奶哟,
这个遭天杀的,我东家算命,西家抽卦,十里八村的先生差不多都求遍了,四处
打听这个丧门陷的下落,我就怕出这档子事,果不其然,这个生大儿独眼疖的,
到底把这个孽种给鼓捣出来喽,哎哟,哎哟,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就晚了
这么一步,你就把个孽种给下出来了,这个杂种操的,老张家的脸,都让你给丢
净了!" " 妈——哟,唔——," 老姑无言以对,双手捂住面庞,羞愧难当地痛
哭起来,我抓住老姑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 老姑,别哭,别哭!" " 臭不要
脸的东西," 紧随奶奶的身后,从狭窄的门框里,令我惊惧不已地涌进一大群人,
叔叔一个健步跃到土炕边,我和老姑还没回过神来,三叔的大巴掌已经让我瞠目
地击打在老姑的面颊上:" 不要脸的东西,我打死你," " 唔——,唔——,三
哥," 老姑本能地躲避着三叔的手掌,继续死死地捂住面庞,三叔气势汹汹地骂
道:" 你少叫我三哥,我没你这个不要脸的妹子!我非得打死你,省得给老张家
丢人现眼!" " 三叔," 我抱住三叔的大腿,苦苦央求着:" 别打老姑,是我做
的,三叔,打我吧!" " 滚,混蛋小子!" 三叔扬起粗腿,咕碌一声,便非常轻
松将我踹到土炕的另一头:" 跑不了你个小兔崽子,等一会再收拾你!" 说完,
三叔的大巴掌再度扇向老姑,二姑急忙伸过手臂:" 三哥,菊子刚生完孩子,这
样打她,会打坏人的,会落下毛病的!" 咣——当,我叽哩咕碌地滚向炕梢,正
哆哆嗦嗦地望着眼前这可怕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脑后突然遭到沉重的一击,
只听嗡的一声,我的双眼冒出无数颗星花,吱吱作响的耳衅响起爸爸那熟悉的怒
吼声:" 这个小兔崽子,我今天非得擂死你!" " 哥," 新三婶纵身跳上土炕,
用丰硕的身体护住我,双臂挡住爸爸的手掌," 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是打
死他,还有什么用哇!" 爸爸不便与新三婶争执,赅人的铁拳极不甘心地在我的
眼前示威般地晃动着:" 他妈的,气死我了,唉,咱们家咋出了这么个混帐玩意
啊!" " 咂,咂," 二叔叨着烟卷,摊开双手,无奈地摇头叹息道:" 咂,咂,
嗨,这成何体统啊,打死你们两个也不多,哼哼,现在是新社会了,要是在解放
前,在早头,出了这种丑事,啥也别说,都得绑巴绑巴,扔到大辽河里,喂鱼吃!
" " 嗷——," 奶奶令人可怕地惨叫一声,吓得我周身立刻泛起一层冷冰冰
的鸡皮疙瘩,只见奶奶仿佛上了大神一般地纵身跳起,不顾一切地扑向无辜的婴
孩,紫青的面庞严重地扭曲着,粗糙的大手掌好似赅人的鹰爪,无情地伸向婴孩,
" 这个小孽种,留着他干什么,给老张家丢人么,让人家搓穿咱们的脊梁骨么,
我要掐死他,完事,我认可给这个小孽种偿命去,弄到这种地步,我还有什么脸
活着啊,我要掐死他,滚,你们别拦我,我要掐死他!" " 妈——," 老姑绝望
地呼喊一声,虚弱的身体本能地护住可怜的婴孩:" 妈——,他有什么错啊!要
掐,你就掐死我好啦,唔——," 啪——,奶奶的利爪没有抓到婴孩,盛怒之下,
恶狠狠地击打在老姑的后脑上,二姑泪眼涟涟地拽扯着奶奶:" 妈——哟,菊子
没说错,孩子没错啊,他有什么罪,他不应该死,他知道个什么啊,妈——哟,
在路上,我就想好了,一旦孩子生下来,就给我吧,对外边,我就说是拣来的,
菊子说什么也不能回家了,省得让人说闲话,妈——哟,来的时候,我跟你二女
婿已经商量好了,他家在包头有亲戚,我们准备把菊子送到包头去,在那里,慢
慢地找个合适的主,嫁出去,……" " 唉," 奶奶挣脱开二姑的手臂,老泪纵横,
又是跺脚,又是捶胸:" 这叫什么啊,嗯,这成什么了,这是怎么搞的啊,一定
是老张家的祖坟没埋正啊,才会弄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小养汉的," 奶奶抹
了一把泪水,指着老姑吼叫道:" 还不快点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快点跟你二姐父
走,赶紧他妈的给我滚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丧门陷,唉,快点滚吧!" "
二姐," 哭成泪人的老姑由身强体壮的新三婶背负着,走出房门,我这才注意到,
在屋外白皑皑的雪地上,停着一辆大马车,新三婶将哭泣不止的老姑放到马车上,
二姑拎着那条沾挂着血污的破棉被,关切地覆盖到老姑的身体上,马车响动起来,
老姑可怜巴巴地握住二姑的手:" 二姐,那个孩子,小名叫石头!" " 嗳," 二
姑点点头,安慰道:" 菊子,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咱们姐俩
还有什么好说的啊,别人你不放心,二姐,你还信不过么!" " 唔——," 马车
缓缓地挪动着,老姑不得不松开二姑的手,呜咽着捂住红肿的面庞:" 唔——,
石头,石头,小石头,……" " 好啦," 当马车哗楞哗楞地消失在白雪下面,新
三婶和二姑走进屋来,我悄悄地抬起头来,恰好与二姑的目光对视到一起,二姑
无言地盯着我,表情极为复杂。而永远不知愁为何物的新三婶笑嘻嘻地走到我的
身旁,以挖苦的口吻说道:" 好啦,现在,该处理你了!" " 我这就领他回家,
" 爸爸气呼呼地说道,我仍然余悸未息:" 我不,我不回家,我," " 唉," 早
已哭给老眼的奶奶指着我的鼻尖嘟哝道:" 力啊,你太让奶奶伤心喽,过去,奶
奶把你当眼珠看待,真是捧着怕掉喽,含着怕化喽啊,在奶奶的心里,你就是一
块金子啊,可是,现如今,你,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唉,你,你,你现在
连块砖头都不如啊!" " 奶奶,"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奶奶的面前:" 奶奶,奶奶,
奶奶," 我低垂下头,脑门捣蒜般地在凉冰冰的砖地上磕碰着:" 奶奶,奶奶,
奶奶,我爱老姑,我爱老姑啊!我," " 混球," 身后的爸爸闻言,飞起一脚,
将我踢翻在地:" 真不要脸,你爱老姑,还有这么爱的么!" " 哥,你这是干啥
啊,怎么总打孩子啊!" 新三婶和二姑同时扑向爸爸,不容分说地将其拽扯到一
边:" 这也不能全怪小力子啊,从小就跟老姑守在一起,论辈份,虽然是姑侄,
可是年龄都差不多啊,也难怪会出现这种事。" " 我爱老姑,我爱老姑,老姑,
老姑," 我趴在砖地上,悲痛欲绝," 老姑,老姑,没有你,我也不活了," "
唉," 奶奶突然心痛起来,伸出有力的大手,充满爱怜地拎拽着我的衣领,滴滴
酸涩的泪水,扑哒、扑哒地落在我的脖子上:" 大孙子,唉," 奶奶紧紧地抱住
我,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半跪在我的面前:" 大孙子,你,让奶奶说你什么好
啊,哇——,哇——,哇——," 话没说完,奶奶竟然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
来,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沉默了良久,爸爸首先开
了腔:" 这个小兔崽子,小时候就不是个好东西,……" " 大冤家,你给我滚鳖
犊子," 听到爸爸的话,奶奶嘎然止住了哭泣:" 我大孙子可是个好孩子,是那
个小养汉的不好,如果不是她勾搭我大孙子,哪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她这个姑姑
是怎么当的啊,嗯,你们瞅瞅,你们瞅瞅哇,这个小妖精,我把大孙子的魂,都
给勾没了。这个小狐狸精,叫春了,憋不住了,就拿亲侄来搞,搞来搞去,把肚
子搞大了,又不想做掉,这,我也认了,谁让我前世作损,生了这么一个不要脸
的小妖精啦。我让她消消停停地找个人家,偷偷摸摸地嫁出去就算了,可是,这
个生疖玩意,却背着我跑到部队,还去找小力子,如果她不去部队,小力也不会
跟她跑,哼," " 妈——哟," 爸爸不服气地冲奶奶嘀咕道:" 你就这么宠着他
吧,早晚得把他宠坏。事事都不怨他,什么事情都是别人的错,妈——哟,有数
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 " 哼——" 奶奶没有理会爸爸,继续咬牙切齿地
谩骂道:" 这个生大疖的,刚才,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掐死她,留着给我现世!
" " 妈——," 爸爸挣脱开新三婶和二姑的手臂,生硬地从奶奶的怀抱里,
拽扯着我:" 妈哟,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什么都晚了,我马上把这个混小子
领回家去,以后,再也别来这里!" 什么!什么?再也不让我来故乡,啊,辽河,
你真的不要我了?
" 不,我不回家!" 我没好气地扭动着肩膀,尽力挣脱开爸爸的手掌,爸爸
骂道:" 混球,不回家,你去哪,还想在这里现世么?" " 我就是不回家,我永
远也不回家,我流浪去!" " 你," 爸爸气得浑身直筛糠:" 我,我咋生了你这
个现世报哇!" " 哥," 新三婶解劝道:" 小力不愿意回家,是怕你打他啊,力
啊," 新三婶又转向我,一脸诡秘地微笑着:" 别怕,三婶送你回家,有三婶在,
你爸爸保准不敢打你!" 说着,新三婶呼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钞票来:" 力啊,这
是你帮三婶借的钱,正好,三婶跟你回家,把钱还给你的同学!" " 嘿嘿," 新
三婶果然说到做到,陪着我来到火车站,当爸爸挤进人群买票时,一直默默地坐
在我身旁的新三婶悄悄地拧了一下我的胳膊:" 小骚蛋子,爱老姑,也不至于弄
成这样啊,要死要活的,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 三婶," 我依到新三婶
的肥肩上:" 我爱老姑,三婶,我真的爱老姑!" " 可,那是不可能的啊!" 风
月老手新三婶振振有词地说道:" 三婶也爱你啊,你跟三婶不是什么也都做了么,
也都玩了么,你、我都高兴了,都过瘾了,可是,却一点事情也没有,如果你跟
老姑也保持着跟三婶这样的秘密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何必像今天这样,不可收
拾," " 三婶,我跟老姑,可不是玩!" " 嗨啊,你可得了吧!不都是那么回事
么?" " 三婶," 望着身旁这位杯水主义的新三婶,我一脸疑惑地问道:" 三婶,
奶奶找的先生真的会掐算么,真的这么准吗,怎么就知道我和老姑住在哪个堡子
里,一下子就把我们的老窝给端喽?" " 嗨呀," 新三婶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
巴:" 可拉倒吧,你奶奶就信这玩意,小力子,你傻啊,如果瞎子真的算得那么
准,你奶奶为啥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们啊,并且,孩子也生出来了!一切都晚了,
" " 那," 我怔怔地望着新三婶,新三婶如实相告道:" 你们还是年岁小,主意
不正,如果跑得远远的,你奶奶就是把全中国的算命瞎子都请个遍,也休想算出
来你们跑到哪去了!是这么回事,小力子,有人来这里赶集,看到你们啦!" "
啊——," 我苦涩地咧了咧嘴:" 唉,都怨老姑,我想跑远点,可是,她说什么
也不肯,唉,还是让熟人给发现了!" " 嘻嘻," 新三婶微笑着,拧了一下我的
鼻子尖:" 你们俩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力子,你小子年纪不大,能量可不
小啊,处到都是你的种子!" " 嗯?" 我紧盯着新三婶,新三婶用手指了指她那
正值哺乳期的丰乳:" 三婶前不久刚生下来一个男孩,也是你的种子啊!" ……
(第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