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cock031209 发表于 2009-3-21 16:29 全显示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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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磁州宗泽 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康王一行且行且停,总算到了河北磁州。 同相州相比,磁州是个小州,周长只有八里多,州城面积大约只及相州城的 五分之一,宋时的城一般都是土城,只在城门等处铺设砖石。磁州宗泽到任后, 已经将州城用泥土重新加固。 宗泽字汝霖,婺州义乌县(今属浙江)人,今年六十八岁。时任秘阁修撰、 知磁州、河北义兵总管。 秘阁修撰也同直龙图阁等一样,是文官的荣誉职衔。宗泽三十三岁进士中举 后,整整屈沉了三十五年,屡次被贬降。最后的一次因为修建劳民伤财的道教神 霄宫「不虔」,而遭宋徽宗的重罚,罢官四年。 宗泽的三个成年的儿子都已去世,一个儿子幼时夭亡。心灰意懒的宗泽认为 自己年近古稀,不必恋栈,本拟上章请求致仕。 由于金人的进犯,才激发了宗泽为国效命的雄心,他把儿媳和孙子辈全部送 往镇江府,自己和幼子宗颖单身前往宋金战争前沿的河北磁州赴任。 这天宗泽巡视完城防回衙,开始和儿子读《孙子兵法》和《武经总要》。这 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须发全白,身材矮小清癯,然而在国家危难之际,却似乎有 用之不竭的精力,天天夙兴夜寐,在忙碌之馀,就学习兵书,研讨军事。他常对 人说:「我本不知兵,然而军兴之时,不知兵者又如何为朝廷效力!」在他的告 诫和督促下,宗颖和本州岛其它文官也都学习兵法。 父子俩正在讨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句,有巡 绰马兵进来报告,说康王一行将到。父子俩就放下兵书,出城迎接。 磁州西部有一条滏水,绕过州城的北、西、南三个城门,向东南注入漳河。 当夏季水盛,正好成为州城的天然屏障。如今寒冬水枯,宗泽骑着马,率领 二百兵士出南门,踏冰过河,行不数里,正逢康王一行。 双方会面后,刘浩率本部人马回相州,而汪召锡与三名吏胥随同进城。众人 来到城下,已近黄昏时分。 康王望着城楼问:「宗修撰上奏说,磁州有兵一万五千人,为何城上兵卫如 此寡弱?」 刑部尚书王云笑着说:「莫不是宗修撰妄言,欺诳朝廷!」 宗泽正色说道:「臣子之道,岂有欺诳君父之理!磁州禁军,本有马兵三指 挥,步兵六指挥,如今不足七百人。宗泽所能仰仗者,无非是本州岛底义兵,他 们平时在家,有事点集。如今财困粮乏,区区磁州,如何支付得一万五千禁军底 俸禄?宗泽身为义兵总管,屡发公文,可惜诸州至今都未团结义兵。」 康王等进到州衙,宗泽吩咐进膳,自己却退出厅堂。 吏胥们送来了煎羊肉、炊饼和小米粥。炊饼本名蒸饼,因为避宋仁宗赵祯名 讳,改称炊饼,类似今天的馒头或蒸面饼。康王见到晚饭如此简陋,餐具又是清 一色耀州粗黑瓷器,面露不悦之色。 高世则问:「宗修撰为何不与自家们共进晚餐?」 一名吏胥回答:「宗修撰晚食,从来不过是稠粥一碗,咸齑一碟。煎肉、炊 饼,专用以待贵客。」 到此地步,众人自然无话可说。 宗泽晚饭后方到厅堂陪客,按当时习惯,吏胥端来无糖甘草汤,供大家饭后 饮用。 宗泽一面喝汤,一面说道:「兵荒马乱之际,招待多有不周,切望九大王与 诸公海涵。据被俘敌兵供称,金虏二太子已带兵过河南下,九大王与诸公北上磁 州,恐不得与二太子相会。」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王云正待想用话辩解,宗泽又说:「据敌俘供称,肃王已被虏人所杀,九大 王若去虏人军前,恐难逃肃王底下场。王尚书,闻得尔以全家百口力保九大王底 性命,只怕到时虽斩尔全家,又有何益?」肃王被杀其实是不确实的情报。 这时康王突然慷慨地说:「为救宗庙、社稷,岂知有祸福,岂知有死生!」 宗泽对言不由衷的康王报以微哂,因为他已通过吏胥,向康王的随从打听到 来者明知金军渡河的消息。 刑部尚书王云曾与宗泽有过几次争议,他也知道宗泽曾专为康王出使上奏, 说自己「张皇敌势」,是个「诞妄之士,必误国大计」。王云在官位较低的宗泽 面前,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王云改用粗话强辩说:「你这个不晓事底老汉!全然不识道理!如今唯有九 大王出使,此外又有何救国底良方?」 宗泽不愿同他争吵,说:「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当同心协力,共赴国难。依 泽之见,虏兵南向京师,后方空虚,倒不如合五州之兵,直捣真定。此亦是围魏 救赵之计。泽虽不才,愿统本州岛义兵为前驱。如今京师消息不通,九大王在外, 正可便宜行事。以九大王之尊,请相州汪直阁调遣五州之兵,知州们岂有不从之 理?」 按照制度,宗泽仅为一州之长,只有任主管真定府路安抚司公事的汪伯彦, 才有五个州的调兵权。 不待康王开口王云抢先说:「九大王奉命出使,主上未曾委以统兵之权。」 汪召锡听宗泽提到父亲,也说:「五州兵微将寡,但能尽守土之责,收复真 定,非自家们的职事。」 宗泽说:「收复真定,非宗泽底职事,却是汪直阁底职事。不复真定,汪直 阁岂不愧对朝廷?宗泽已至风烛残年,出守磁州,本非贪图禄位,当国家患难之 际,不能扶危持颠,却是愧对朝廷!」 他激昂慷慨的声调,使高世则有所感动,但他不便附议,只是向康王传递眼 色。 康王说:「攻打真定,恐亦是远井不救近渴。」 宗泽说:「河北已下清野之令,虏人粮草不丰,即便到开封城下,亦不能持 久。王师收复失地,断虏人后路,乃攻其所必救。」 宗泽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康王等却固执己见,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没有美女娇娃,没有好酒美食,使康王满腹不快,他与韩公裔商议,决定明 天北上信德府。不料早晨用过点心,有吏胥进来报告说:「今有虏骑直叩东门, 自称迎接九大王。宗修撰已登城措置。」 康王一行吓得个个面无人色,耿延禧忍不住说:「事已至此,如何去得信德 府?只怕未到信德府,自家们已被虏骑押送二太子军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宗泽回衙,对康王等人说:「我命人回话,九大王今在 磁州城中,只因肃王被害,康王不去敌营。义兵们已将虏人杀退。」 康王等人对杀退敌人感到宽慰,但又对宗泽坦白自己的行踪十分恼火。 王云责问说:「宗修撰!你岂能对虏人说破自家们的行止?」宗泽对他微微 一笑,说:「王尚书,你既要奉九大王出使,何惧虏人得知你们的行止?」 王云自知失言,众人也无以对答。 宗泽说:「此处有一个嘉应侯祠,俗称崔府君庙,相传唐朝清官崔子玉任滏 阳令,死后为神,州人信奉如慈父母。占卜可以决疑,九大王与诸公何不去崔府 君庙,为出兵真定求卜,问吉凶祸福。」 康王说:「京师城北也有崔府君祠,距自家王府不远,敕封护国显应公,六 月六日是神底生日,香火甚旺。久闻本庙正在磁州,我等且去焚香祷祝。」:众 人乘马来到北城崔府君祠。 北宋两个着名的崔府君祠,开封修建在磁州之后,然而同一个神,磁州的封 为侯爵,而开封的却封为公爵。 磁州的崔府君祠是本地第一大祠,建筑相当宏伟。崔府君俨然成了当地第一 保护神,几乎百姓们的一切事情,都去求崔府君保佑。 虽然皇帝下敕封崔府君为侯,而磁州人却称他为应王。康王等下马,只见约 有几百个父老在庙前的空地上下拜,一个老人上前,代表众人说:「自家们知晓 九大王出使,特为大王求卜,应王言道,不去虏营为吉,去虏营为凶。我等愿九 大王留于本州岛,与宗修撰共抗金兵,同杀番人。」 王云刚才被宗泽反唇相讥,自认为失了尊官的体面,如今正好拿百姓们来出 气,他大声喝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岂容你们胡乱主张,还不退下!」 宗泽正想说话,不料人群中有人大喊:「你就是王尚书么?你诓骗九大王去 番营,行李中又有番人头巾,不容我等抗番兵。你真是虏人底细作!」 原来昨天康王一行到达时,王云的行李掉在地上,人们看到其中竟有两条女 真人的头巾,消息传开后,引起大家的怀疑。 众人七嘴八舌,厉声谴责,王云有几分狼狈。康王进入庭院后,对宗泽说: 「如此顽民,竟敢诟责大臣,宗修撰何不弹压?」 宗泽说:「事到如今,我大宋江山,全仗黎民百姓扶持,忠义之气可鼓而不 可泄。王尚书不知自重,叫我如何说话?」 众人进入殿堂,参拜神祗,焚香祷告。庙祝送上两块竹珓,形似蚌壳,宗泽 对康王说:「请九大王为出师真定,一卜吉凶。」 康王根本不愿为出兵而占卜,心中默念道:「我赵构不去虏营,保全性命, 此为大吉。」 竹珓掷地,一俯一仰,庙祝高喊:「大吉!大吉!」 康王和宗泽同时面露喜色。 康王一干人等随后离开殿堂,来到庭院,只见祠里已经准备了一顶轿子,朱 漆描金,轿帘掀开,座位上是红绸丝绵褥,抬轿的竹竿前后都有螭首。 庙祝毕恭毕敬地上前说:「应王有言,请九大王坐着他的轿子回衙,大吉大 利。」 原来祠里专备崔府君的轿子,虽然从不坐人,在举行一定的仪式后,抬着空 轿进出,就算是应王上轿。 康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欣然上轿,八名轿夫抬轿出门,宗泽与耿延禧、高 世则等也骑马跟随,百姓们夹道欢呼,十分热闹。 唯有王云去厕所出恭,离开崔府君祠较晚。他出门刚刚上马,人群中便有人 骂他是「细作」。 王云大怒,对众人喝道:「无知刁民,胆敢辱骂朝廷命官,尔可知罪?」 人群中另有人说:「王尚书!你私通番贼,背叛朝廷,又该当何罪?」 一片吵嚷声中,几个百姓冲上前来,把王云拉将下马,混乱中老百姓一涌而 上,对着王云一顿痛打,这个北宋的刑部尚书王云当场气绝身亡。 大群百姓接着又拥向州衙,要求搜检王云的行李。 王云的随从逃到州衙,向康王等报告。 众人大吃一惊,康王命耿延禧说:「你可出去,弹压凶民!」耿延禧吓得浑 身瘫软,不敢应命。 倒是韩公裔自告奋勇,说:「我先找宗修撰理会。」 这时已是午饭时分,宗泽已辞别康王,另外用餐。韩公裔打听宗泽下落,方 知他已出州衙,会见百姓。 韩公裔来到门外,宗泽已在对百姓们训话,他说:「王尚书真是私通番人, 自有朝廷处置,岂容你们胡作非为。王尚书的行李,自有本官命人搜捡。」将百 姓们遣散。 午饭后,有吏胥奉宗泽之命,送来了王云行李中的可疑物品,除了两顶女真 人的短黑头巾外,还有他两次奉使所带肃王等家眷的家书,都已启封。 耿延禧问王云的随从:「王尚书何以有此头巾?」随从们回答:「他平时有 风眩病,睡时常戴短黑头巾。」 高世则看着信说:「肃王府任夫人底家书,他出使时并未交与肃王,却瞒昧 朝廷。」' 正议论间,宗泽进屋,他说:「王尚书行李中即便有可疑之物,亦不 能据此便认为细作。宗泽身为知州,未能保全王尚书,当上奏自劾。」 康王说:「宗修撰,你当追查凶手,以正典刑。」宗泽明知在混乱之中,根 本无法追查,也只能表示从命。 转过话题,宗泽说道:「王尚书既死,九大王也无由出使。宗泽昨夜思虑再 三,虏人过河,在李固渡留有大寨,约计三千人马。自称迎接九大王底虏骑,即 是来自李固渡。此寨虽属大名府地界,却亦是相州与磁州心腹之患。不如合大名 府路与真定府路十馀州之兵,东西夹攻,断虏人归路,然后再议收复真定府。除 此大患,九大王也可安居磁州,高枕无忧。然而命令两路合击,又非九大王便宜 行事不可。」 宗泽的苦心,是希望康王即使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能促成两个军区夹攻的 计划。 康王想了一下,回答说:「宗修撰,容明日再议。」宗泽到此也只能告退。 宗泽走后,耿延禧首先愤慨地说:「李纲在京师鼓动士民伏阙上书,杀死内 侍,威逼圣上;宗泽在此又扇动凶民,杀王尚书,图谋劫持九大王。两人邪谋诡 计,如出一辙,九大王切不可听。」 汪召锡说:「虏人既知九大王的行止,此处如何安泊?不如且回相州。」 高世则却说:「王尚书遇害,宗修撰不能辞其咎,然而他忠肝义胆,世间少 有。种枢相底遗奏举荐他,煞是慧眼识英雄。依我之愚见,九大王可去相州,而 两路夹攻李固渡,也当赞助宗修撰之议。自家们虽然出使不成,亦可稍分圣上之 忧,日后回朝,对圣上也有个交待。」正在此时,有人进来通报,说汪伯彦派人 驰马送来蜡书。 两名军士上前拜见康王等人,一人摘下牛皮笠,从头顶的发髻中取出一个蜡 丸,韩公裔用火熔化后,里面是一块三寸见方的黄绢,上有密密麻麻的细字: 「昨日大王既发相适磁,三更时分,本州岛之西,火炬连接二、三里,照耀不绝。 黎明有走探回报:虏人铁骑五百馀,自魏县李固渡大寨前来,一路访问大王 行止。 金虏二太子率众已趋京城之下,大王冲冒风雪,道路颠沛,难以袭逐。万一 追及,计议亦失机会。又如前时质大王于军中,计无所出,为之奈何?大王不若 回相州,兴起义师,牵制金人,以副二圣之望,是为上策。区区狂瞽,呕心沥血, 实为国计。即差发刘浩领兵二千,赴相州迎请大王。「康王看后喜道:」难得汪 直阁如此诚心,我决计去相州。「 耿延禧说:」只怕宗修撰为出兵李固渡, 挽留九大王,纠缠不休。「 韩公裔说道:「不辞而别,此为上策。我已打听得城西有一小路,亦可通相 州。不如今夜三更启程,由西门出城。」众人商议已定,当即命两名军士回报。 半夜时分,北风狂吼,天气严寒,康王一行趁着夜色悄悄向西城出发。 康履命令守门将士开门,一名武将说:「无宗修撰令,小底不得开门,请九 大王稍等片刻,待小底禀报宗修撰。」 康王催马上前,厉声说:「我要去便去,要留便留,宗修撰岂能管得!还不 与我开门!」 那个武将无可奈何,打开西门,康王一行鱼贯而出。由于赶驴车的厢兵与部 分吏胥无马,韩公裔吩咐他们缓行,而以康王为首的一群人却策马狂奔。 天亮以后,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正是刘浩,康王一行方稍稍松了口气。 韩公裔却说:「自家们还须倍道兼程,倘若遭遇虏骑,岂不前功尽弃?」 众人都认为此说有理,然而刘浩所带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步兵,只能催他们快 步随行。康王等取出干粮,边吃边行,一路上提心吊胆。康王等到达相州城北结 冰的洹水,又逢汪伯彦率一千人马出迎。康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至此才略为安 汪伯彦在马上行礼,敛马侧立,康王还礼,说:「感荷汪直阁深情,他日见陛下, 当首先举荐。」 汪伯彦笑着说:「保九大王平安,乃我份内之责。至于高官厚禄,则非伯彦 所求。磁州人杀王尚书,此乃天意不容九大王出使。敢请耿舍人为九大王上奏, 陈述原委,以俟圣裁。」 康王拍手道:「汪直阁此言说得甚是有理!」 不久后,奉命割让河北的耿南仲被卫州百姓驱逐,也来到相州,与耿延禧父 子团聚,而另一奉命割让河东的聂昌却被愤慨的当地老百姓杀死,落得与刑部尚 书王云一样的下场。 康王一行在相州住了一个多月,整日狎十余美妓花天酒地,乐不思蜀,早将 国之重任抛在了脑后。宋金战争中政治外交上最为宝贵的缓冲时机,就这样在醇 酒美人中一天天的逝去……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1 19:3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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