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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侠骨柔情] 【2024文心雕龙——风花雪月】【龙迹】【009】【完】 [打印本页]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8 16:59     标题: 【2024文心雕龙——风花雪月】【龙迹】【009】【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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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ellyranger
2024年12月8日独发于第一会所
活动期间禁止转载
字数:7353

  在近二十年的屠户生涯中,胡老板几乎头一次感到如此紧张。

  此时正是冬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伙计们照例起床、照例收拾肉铺、照例
将客人定下的肥猪从圈里拽出来,眼看就要照例宰杀。

  可没有一个人能料到,那肥猪竟忽然用它那又粗又笨的蹄子挣开了捆绳、一
头撞倒了按住他的三个大伙计,紧接着便像箭一样窜了出去,把铺子里的七八个
肉案撞得东倒西歪。

  而到现在,胡老板指挥着二十多个伙计、拼尽了整整一个时辰,却硬是没能
拦住这大黑猪。

  围攻这头猪的伙计,倒有不少肿了脸、青了鼻、崴了脚、折了腰。而猪不仅
毫发无损,甚至还依然不知疲倦地在胡老板的肉铺里窜来窜去。

  「都是干什么吃的?」胡老板终于忍无可忍,不禁大吼一声。

  然而这一吼却完全起了反作用,不仅把抓住的伙计吓了一愣,更是引起那头
畜牲的注意。在和众人周旋了如此之久后,肥猪好像终于明白了那发号施令、想
取自己性命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何人,转眼间便抬起后腿踢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伙
计,接着双目死瞪着怒不可遏的胡老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四条腿一撒,
便直挺挺冲着胡老板撞来。

  「胡老板,快躲开!」众人大惊失色,连连向胡老板呼叫道。

  出人意料的是,胡老板反而笑了。

  「好!好!好!」他顺手抄起一旁的尖刀,朝着那畜牲比划着,「来啊,老
子杀了十年的狗、二十年的猪,还能在你这死畜牲身上吃亏不成!今天你有种就
撞死老子试试!」

  肥猪丝毫没被胡老板的气势吓住,反而奔得越发快了。四周东倒西歪的伙计
无不屏住了呼吸,静待下一个瞬间这场人与猪的拼搏决出的胜负。

  忽然,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房顶上垂直落下,正砸到那头肥猪的背上,将它死
死压住。那猪挣扎着四条大肥腿还想再站起来,却见身上那人右手紧握尖刀、直
插入肥猪脖子,左手则同时将一只木盆递到肥猪身下,接住了正从脖子处迸涌出
的鲜血。

  肥猪用沙哑的声音低吼了一会,直到木盆几乎被血填满,才终于不再动了。

  「好!好!」围观众人不管是站着的、倒着的、坐着的、趴着的、跪着的,
无不拍手叫好。胡老板抬起手,也正要叫好,却发现四肢早已软了,整个人瘫在
地上,尖刀落在一边,叮叮当当直响。

  「都他妈别管我,」他制止住正要抬他起身的伙计,「都给我去料理这狗日
的死猪……听好了,这死肥猪身上,不管肥的瘦的、里的外的、肉的骨头的,通
通给我剁成臊子!记住了,照着碎尸万段的剁!」

  「啊?是……是……」伙计应了几声,转身要走。

  「别走!」胡老板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又将对方拉住,「他妈的差点忘了,
这猪是夏夫人订下的……算了算了,全当这畜牲走运……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
还是照例切成两扇送去就是。」

  「好的……还是叫马七去送吗?」

  「废话,夏夫人家的猪,除了他还有谁去送?」——马七,别在那傻站着了,
今早已经耽误太久了,夏夫人说今日要祭祖,催得紧,你抓紧些把那头猪料理了
送过去!」

  那刚刚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刀宰掉那肥猪的年轻人便是「马七」。

  他是这肉铺里公认刀工最好的伙计,然而他的模样却实在不像个杀猪的屠夫
——他的身材太过瘦长,而他的皮肤又太过苍白。而此时还温热的猪血覆在他的
右手上,看起来更是透着一丝诡异。

  在胡老板叫他之前,他整个人便一直在原地站立不动,既没有洗手,也没有
去帮其他人一起去收拾那头死猪,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仿佛这一早上
的闹剧都和他毫无干系——这冷酷无情的神色,配上他那苍白无血的面容,即使
是日日见血、高大粗壮的老屠户,都难免要畏惧他几分。

  「一会你叫上钱丰,把猪肉抬去夏夫人家。今天下午你就留在那帮忙,务必
把夫人伺候好,知道了吗?」

  「嗯。」马七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

  「夏夫人」名叫夏瑾。她并非夫人,而只是一个尚未出嫁的二十岁老姑娘而
已。

  镇上的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是许多年前与家人带着一笔巨款搬到这里来——
而那时的龙升镇还不叫龙升镇,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而已。然而没人料到,
在先帝南征的那一年,竟有人在此地发现了真龙腾空,并将龙鳞献给了先帝。于
是随着一道诏书下达,这里从此成为了大名鼎鼎的「龙升镇」,无数的达官贵人、
富商豪强纷纷聚集到此——而那时,在龙升镇即将成为方圆数百里最繁华的城镇
以前,夏瑾的父亲已经购下了龙升镇近三分之一的地产,宛如一场泼天的富贵都
浇在了一个人的碗里。

  但天有不测风云。她的母亲早早去世,而父亲又在几年前独自离开、从此下
落不明,只留下当时尚小的夏瑾和她更小的弟弟。然而,夏家并未像人们所预料
的那样分崩离析,家中的生意反而在这个少女的努力下硬是支撑了起来,如今夏
瑾依然是镇上最富有的人。尽管她至今仍未出嫁,但镇上的人对她的称呼,已逐
渐成了「夏夫人」。

  夏夫人既美丽又多金,自然不会缺少向她提亲的人。但夏夫人总有各种各样
的办法回绝这样的人。

  据说,曾有哪家不开眼的纨绔小子,竟自仗权势企图用强硬手段逼迫夏夫人
就范——而事情的代价,便是他在夏府留下了两根手指。

  此后还有传言说,那纨绔小子还带人去夏府企图报复,却被人看见一个个从
夏府的墙后扔了出来——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夏夫人。

  马七是半年前才认识夏夫人的。那天正是夏夫人的生日,镇上近乎一半有头
有脸的人都来赴宴。

  那时马七像今天一样,将两扇新鲜的猪肉送到夏府,顺便在厨房打下手——
毕竟胡老板的肉铺也早已算是夏家的产业。而那天,夏夫人的厨子一时疏忽,竟
被火炉烧伤了手。因此,在夏夫人的逼迫下,马七便被迫承担起主厨的工作。

  「没关系的,你端出来什么,他们就得吃什么。反正我本就没打算请他们来。」

  然而,马七的厨艺却出人意料的不错,尤其炖的排骨汤让夏夫人本人都赞不
绝口。也正因如此,夏夫人似乎对马七颇为青睐,叫胡老板将他的工钱涨了一倍。
此后胡老板每次送交夏夫人的猪肉,便也都指定由马七送去。

  这一天是夏家祭祖的日子,但夏府却显得格外冷清。毕竟夏家除了夏瑾与她
的弟弟,也再无什么亲戚,而且夏夫人的节俭远比她的财富更为人熟知,即使家
财万贯,但她的屋子却并不大,而且布置极其清素,家中的仆人也并不多。用夏
夫人自己的话说:「她不需要多少人去伺候她,而到了重大的日子,若是人手不
足,便找些店铺的伙计临时来府上帮忙便是。」

  当这天马七和钱丰将猪肉抬进夏府时,看见的依然是一张冰冷的面孔——据
说夏瑾已经好多年不曾笑过,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总是一副无悲无喜的
表情,仿佛世上早已经没有什么能激起她情绪的东西。

  她的身上也只是穿着件普通的素裙,并无任何金玉绮绣的妆点,甚至并不比
身旁的丫鬟穿得更好。但她那高傲出尘的气质,已足以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让即使并不认识她的人,也能一眼就知道她就是夏夫人。

  而此时,她也正摆着和平日毫无二致的冷漠神情,指挥着家中的下人做事。
当她看见马七和钱丰将猪肉运来时,只是轻轻点头,做了个手势指示他们将肉搬
去厨房,便再也没看他们第二眼。

  「嘿,七哥,」二人将猪肉卸下后,钱丰忽然向马七搭起话,「夏夫人可真
漂亮啊!」

  「那又怎么了?」马七皱了皱眉。

  「夏夫人还这么有钱……听说夏夫人对你的印象一直不错?」钱丰只是自顾
自说话。

  「你有话直说。」

  「那我直说吧……兄弟最近急缺钱用,我听大家说,夏夫人挺信得过你,要
是你出面找夏夫人帮我借些钱,应该不算难吧?」

  「抱歉,这种事我帮不了忙。」

  马七一口回绝了他,不等对方继续纠缠,转头就走。

  「诶……别这么急着走啊……实在不行,你带我去和夏夫人说两句话、混个
脸熟也好……」

  马七没有理会他。

  当二人回到肉铺交差时,胡老板正摊开着四肢躺在树荫下午睡。马七见他睡
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正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胡老板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了,真的来了!」

  只见胡老板猛地坐起身,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大笑,一边嚎叫。四
下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就连猪栏里的两头猪崽都被吓得蹦了三尺高,差点从围栏
里蹦出来。

  「胡老板!胡老板!您冷静点。」马七上前猛地摇晃着胡老板的肩膀——后
者看上去就像是疯了。

  「行了行了!」胡老板收起笑声,「我好着呢,老子还没那么容易发疯——
你们几个,都别忙了,过来听着!」

  「发生什么了?」大家围了上来。

  「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个什么梦?」胡老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梦见什么了?」钱丰笑道,「梦见咱们的老母猪长了一万斤?」

  「呵,没有出息,你也就是个杀猪的命!」胡老板冲他摆了摆手,「告诉你
们吧,老子刚刚梦见龙了!」

  「龙?」

  「对,是真龙!老子梦见一条龙,就从天上飞下来、就落在这猪圈里了!」

  「所以……那又怎么样?」

  「他妈的,你是傻子吗?别忘了我们镇为什么是龙升镇——当年先帝就是在
咱们这这里见到的真龙。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真龙又出现了,你们不知道这是多
大的事吗?」

  胡老板讲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可是大家依然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想想,要是咱们率先找到这真龙报给皇上,那岂不就是天大的富贵落
在我们头上?可别说老子小气,等皇上的赏赐发下来,你们一个个都有份……」

  「胡老板,」马七打断了他的话茬,「但说来说去,这也只是您自己梦到的
而已,本就做不得数。再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龙……」

  「小七,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如果皇上要到龙升镇来,那咱们提前几个
月只怕就收到消息了,到时候莫说是县令,这整片江南的刺史、太守都得挨个跑
到城门口站好了接驾。真龙不也是这个道理?平日见首不见尾,大家都看不着,
但要来的时候,那一定不会是突然驾到,一定会事先知会你一声,好让你做足了
准备再见它。现在我梦到了一条龙,这就是预先知会的意思,用不了多久,真龙
的真身就会现身——你们只管看着,老子的判断错不了!」

  于是谁都没有再说话了。大家都清楚,胡老板的兴致一上来,谁也拦不住他。

  「行了行了,今天别的事先不要做了,后面要杀的猪也晚几天杀,都赶紧把
地方清扫清扫,咱不能拿脏地方接待真龙——马七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散去,只有马七留下。

  「胡老板,还有什么事?」

  「小七……你在我这干了多久了?两年?」

  「一年多些,并不久。」

  「嗯……时间我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杀的,正好是你在这杀
的第一百头猪!」

  「是吗?」

  「人的事我会搞错,猪的事绝对不会。我数的很清楚,正正好好,一百头!」

  「所以……?」

  「我们马上就要看见真龙了,这可是天大的祥瑞。你现在浑身上下却沾着一
百头猪的杀气,这是不是挺不合适的?」

  「或许吧。」马七随口应道。

  「而且听大伙说,你既没娶老婆,平时也没去过窑子,一年多时间,你都没
碰过女人?」

  「是。这很重要吗?」

  「哎哟,这事可太大了!」胡老板一拍脑袋,「若不是我及时问起,那可就
真的没法收拾了——干这种开刀见血的活,怎么能不找女人?不找女人,你身上
这血气得怎么消?你现在身上沾着整整一百头猪的血气,这么重的血气不消,真
龙怎么敢来?」

  「但是……」

  「别说了别说了,这是五两银子,」胡老板将钱塞在马七怀里,「听我的话,
别误了大事,今晚你就去洗洗血气。别去找路边的便宜婊子,去镇上最好的凤凰
楼,选个新进的、年轻的姑娘——年纪大的压不住这么大的血气——就在那叫她
陪你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再回来。记住了,这钱是专门给你找女人用的,你要是
不去,别怪老子跟你发脾气!」

  有龙的地方自然会有凤凰,有龙升镇自然就有凤凰楼。

  凤凰楼并没有太多的特色,只不过是它的酒、它的菜、它的女人都比别的地
方贵得多,因此在这里的客人也要比别的地方贵得多。

  但马七却很穷。

  他脱掉了今早杀猪时穿的衣服,换了一件准备明天杀猪穿的衣服,又在外面
去披上一件破棉袄。

  若换做以前,马七早已被凤凰楼的打手扫地出门。但就在不久前,曾有一位
地位不低的少爷故意打扮成一副穷酸模样大摇大摆闯了进来,在被老鸨责辱一番
后,便趾高气昂地亮明了身份,并将一把金子随手撒在地上,洋洋得意地骂尽整
个凤凰楼「狗眼看人低」,最后潇洒离去。

  而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便涌出了不少争相效仿以为乐的富家子,使得凤凰
楼不得不对那些看起来穷酸却能拿的出钱的客人也大开方便之门。

  因此,当马七走进凤凰楼时,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模样而将他拒之门外。当
老鸨接待马七时,就好像在接待太守家的公子似的。

  正当马七要说出自己的要求时,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回头看时,一眼
便认出了那人。

  但老鸨显然比他认得更快,未等马七说话,便已开口招呼道:「这不是夏少
爷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不用你管……」那人呵斥了一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便往门外冲了出
去。

  「呸,败家的烂货,」老鸨骂了一声,「喝成这个样子,路都走不稳,可别
死路上了。」

  「那人看着眼熟。」马七道。

  「呵,夏谦夏少爷,夏夫人的亲弟弟,」老鸨笑道,「龙升镇还有谁能比他
更出息呢?祭祖的日子还不忘来光顾凤凰楼的生意,可还有这等心善又孝顺的人
么?」

  马七看着夏谦的背影,默然无语。

  「罢了罢了,客官看着像是个本分的人,就给您介绍个新来的姑娘如何?」

  「嗯。」

  五两银子在凤凰楼虽不足以大出风头,但让马七体面地玩一晚上倒已足够。

  老鸨为他推荐的姑娘的确就像他要求的那样,很年轻,也很漂亮。

  她站在马七面前显然有些局促不安:眼神飘忽,紧咬嘴唇,两手捏着衣角。
显然,这是刚来的新姑娘接客时才会有的模样。

  然而,她在目光飘香马七时露出的一丝狡黠却逃不过马七的注意。马七看得
很清楚:她远比表面上看上去更加成熟,她很懂如何假装出一副清纯怕羞的模样
来引起男人的怜爱与欲望。

  在马七来之前,她已经接触过多少男人了呢?」手指是不够数的,或许需要
算盘。」

  马七的判断没有错,下一刻,当她注意到马七没有对她产生一个普通男人本
该有的反应时,她的眼神中已经出现了再明显不过的轻蔑与失望。

  「你本没必要这么装模作样的,」马七冷冷道,「脱掉衣服,做你该做的事
就好。」

  他看见面前的姑娘顿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方才表现出的娇羞与紧张彻底一扫
而空。

  在得到明确的指令后,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说。

  她脱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接着又很快脱掉了马七的。

  不过,有一点她显然想错了。马七或许不解风情,但并非不是一个正常的男
人——这一点在她亲吻马七下体的那一刻她才明白。

  渐渐的,她骑在了马七的身上,引导着马七的手握住了她的双乳,又引导着
她自己的私处含住马七已经立起的肉根——这时的她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两张
嘴对于马七而言,都实在有些太紧……

  五两银子买下的欢乐实在过得很快。

  她很熟练地在马七即将喷薄之前,让他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任凭他的精液撒
在了自己的肚子和胸口。她用手帕轻轻将客人和自己身上的痕迹擦去。

  马七感到很疲惫,而身旁的姑娘比他更疲惫,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做出一副
无比兴奋的模样。

  「客官,奴家的服侍,你可还满意?」她的声音很甜,也很媚,与刚开始时
那柔弱颤抖的声音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个人。

  马七没有回答。

  于是她也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躺在马七旁边。

  「到天亮之前,奴家一直都是你的。客官现在不妨休息一会,若是之后还意
犹未尽,随时可以继续玩弄奴家……」她趴在马七耳边勾引道。

  「你……」

  「嗯?客官有话要问?」

  「你在这做了多久了?」马七问道。

  「不久,还没有接过几个客人。」

  ——很显然,所有的妓女都会这么说。

  「你今年几岁了?」

  「客官喜欢我是几岁,我就可以是几岁。」

  ——很显然,所有的妓女同样都会这么说。

  马七忽然觉得,这世上若有比和妓女上床更无趣的事,便是和妓女聊天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见马七没有再回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未来的日
子总还长着。现在奴家的价位还太低,但若是客官常来捧场,将来奴家升到二楼、
或是三楼,亦或甚至是做了花魁,一定会加倍报答客官的。」

  凤凰楼的妓女,依照价位的不同,居住的房间自然也不同。身份越贵、越受
欢迎、挣钱最多的妓女,住的楼层便越高。

  曾有最贫苦的流浪女在凤凰楼一朝成为花魁、登上枝头作凤凰;而凤凰也终
有一日因年老色衰又跌落谷底、无人问津。新来老去、年复一年——马七几乎已
经能看见身旁这女孩注定的一生。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成为的回头客了。

  第二日,马七早早便起身了。

  尽管屋内的炭火还十分温暖,昨晚的姑娘还在赤条条地在柔软的红色被褥里
熟睡着,但马七没有任何继续待下去的性质。

  和一个陌生女孩的亲近,并没有让他感到多么美妙。他只觉得疲倦。

  他尽量不惊醒对方。他知道,当她醒来时,一定会做出一副依依不舍、极力
挽留的模样——马七实在不想看到她那样的表情。

  清晨的寒风冷得刺骨,但马七毫不在意。当他赶回肉铺的时候,甚至就连看
门的伙计徐安都还没有清醒过来。

  「马七,胡老板难得送你去享受,你回得这么早干嘛?」对方揉着眼睛、打
着哆嗦、呼着白汽给马七开门,止不住地抱怨。

  「抱歉,但我睡不惯那里的床。」

  「呵,天生穷命。可没办法,除非真有龙飞到猪圈里来,否则咱们都是注定
杀一辈子猪的穷鬼……」

  「等等,」马七忽然打断他,「你听见了吗?是什么在响?」

  二人静下来。北风在耳边呼啸,吹动着树上已不多的残叶——但显然这不是
刚刚马七所说的声音。

  这一次徐安也听得很清楚,他们左手边的那栋猪舍正在发出「咚咚」的闷响,
一声接着一声,就像是要将屋子撞垮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平时猪会这样闹吗?」

  「哎呀,」徐安喊了一声,「该不会是那头要下崽的老母猪难产了?幸好你
今早把我叫起来……快快快,跟我过去看看。」

  两人推开猪舍的大门,却见满屋十几头的大黑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正在四
散奔逃。

  而就在这群猪中间,有一个奇怪的活物格外显眼:它只是那样安静地睡在猪
舍的中央,对身旁那群闹哄哄的肥猪毫不在意,宛如这偌大的猪舍早已是它的地
盘。

  谁也没法形容那是什么,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牲畜的模样与之相似。唯一可
以肯定的是,它至少和旁边的猪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那绝不是一头普通的老母
猪可以生下来的东西。

  当马七还在沉默地打量着那活物时,身旁的徐安早已张大了嘴,用他这辈子
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激动地吼了起来:「胡老板!是龙!是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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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3-4 00:37(GMT+8) 编辑 ]
作者: 兰陵不谢花    时间: 2024-12-8 21:35

哈哈,终于有一篇一看开头就吸引我继续看下去的参赛文了!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10 23:41

字数:3712

  「小七,小七!」徐安兴奋得用胳膊肘在马七身上来回蹭着,「你看见了没
有?那东西……那是不是胡老板说的龙?」

  马七却意外地沉默了——徐安的兴奋丝毫没有感染到他。他的脸上看不到半
点的情绪,眼睛只是凝视着那猪群围着的奇怪的活物,仿佛要把那活物的五脏六
腑都要从肚腹里盯出来似的。

  「嘿,你说句话啊?你再不说话,我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你看见那玩
意没有?」

  「看见了,」马七回头瞥了他一眼,接着又看向了那被称为「龙」的东西,
「你说的是那个?」

  「对对对!我没有发疯吧?它真的就在那!这东西就是真龙,不会有错!跟
画上的一模一样!」

  「不,」马七说道,「那只是一头猪而已……你知道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
么龙……那只是一头猪,只不过……长相奇怪了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人就是这么没意思!算了算了,它是什么东西轮不到我跟你争。我去
叫胡老板来,你在这盯紧了,千万别让这它跑了,也别让旁边的猪碰到它!咱们
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说不定全在这小东西身上了!」

  四周的肥猪在互相叫唤着,不知是不是和一旁的两人一样,也在争论着那小
东西到底是何物。

  徐安转身便要去叫人,突然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咆哮,差点吓得他跌
了一跤。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哈哈哈哈哈!」胡老板人还未到,笑声已到。

  平日里每当这笑声响起时,这猪舍中便必然要有一份子被拉出去砍头剖腹—
—这是连猪都已知晓的规律。因此方才还像是在热闹讨论的猪群顿时被这声音吓
得四散奔逃,猪舍里乱作一团,晕头转向的肥猪在那不知名的小东西周围踩来踩
去,试图找个隐蔽之处把自己埋没起来。

  「小七!别傻站着了,赶紧把它抱过来!要是让它被踩到就全完了!」

  徐安的话音未落,马七已窜了出去。他只跨出了三步,而每一步却恰好踩在
了猪与猪之间的缝隙。几乎在猪群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之前,他已将那怪异的
活物抓起夹在腰间,接着一跃而出,跳出了乱糟糟的猪肉堆。

  「好险好险,」徐安松了一口气,「快到手的黄金万两差点掉进粪坑里。」

  「嘿,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昨晚又梦到龙了!」门外胡老板的声音越来越近
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显然他一大早已把伙计全叫了起来,正
在和他们吹嘘自己的梦,「还是那条龙,胡子粗得跟铁链一样,浑身上下的鳞片
亮得跟黄金似的,身体有十几丈长,就那样从云里面掉下来,就落到我的猪圈里
面去了!你们信不信,一会把门一开,咱们就能亲眼看到真龙了!」

  「是是是……胡老板您说的都对……」有人打着哈欠敷衍着他。

  「可别说老子吹牛,你看这……」

  正说到这里,胡老板带着刚被叫起床的伙计已走到了猪舍门口。在这一刻,
胡老板、还有他身旁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马七的双手正捧着刚刚从猪群中抢救出的、
被徐安称为「龙」的东西。

  这一刻,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听见马七一个人的
呼吸声。

  胡老板的手在颤抖,他的腿在颤抖,他脸上的胡子也在颤抖。

  「我……我没有疯吧?」他慢慢向着马七的方向跨了一步,低声道。

  徐安笑了笑,忙上前搭话,「胡老板,您看……」

  「别说话!」胡老板冲他大吼一声,打断了他正要放的马屁,「这……这
……这……」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胡老板,而胡老板仍在看着马七怀里的小东西——那小
东西显然没有十几丈长,也没有铁链一样的胡须,更没有黄金一样的鳞片,可以
说跟胡老板梦中的龙毫不相像。

  「没错!」胡老板一拍脑袋,「就是它!跟我梦见的一模一样!错不了,这
个就是我在等的真龙!」

  他完全没有管愣在原地的马七,便直接伸手把他的龙一把夺过,死死抱在怀
里。那东西嚎叫了一声——显然,这并不是猪叫声——便令胡老板愈发喜出望外
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胡老板爆发出又一阵狂笑。他笑着、
叫着,搂着怀里的小龙手舞足蹈,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四周众人看得目瞪口
呆,方才的喜悦转眼之间被胡老板这异常的模样吓没了。

  「我找到龙了!我找到龙了!老子没有吹牛,都看见了吗?哈哈哈哈,老子
要发大财了!」

  「胡老板,冷静点!那不是什么龙……」沉默许久的马七终于开口道,「那
……那只是一头猪而已……」

  但胡老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肥胖的身躯搂着那只娇小的龙,转身就跑。
众人急追,竟追不上。

  只见胡老板像箭一样窜了出去,一下子把铺子里的七八个肉案撞得东倒西歪。
徐安和其他三个伙计试图阻拦,倒被那庞大的身躯接连撞成个倒栽葱。两个机灵
的偷偷绕到胡老板身后打算制住对方,却被胡老板两腿踢翻,倒在地上折了腰。

  转眼之间,大笑不止的胡老板已打翻了近十个伙计,将肉铺闹得猪狗不宁。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道白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照着胡老板的脸抡起
一章——这一次胡老板终于没能躲开,只听得「啪」的一声,又听得「咚」的一
声,眼看着胡老板仰面倒下去,把手里的小龙撒了十丈远,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
落。

  马七的手掌还未来得及放下,其他人早已抢上前将胡老板拖回屋内。

  约莫躺了两个时辰,胡老板才辗转醒来。

  「……刚刚出了什么事?」他睁开眼,缓缓道,「我刚刚梦见一条龙,就被
我抱在怀里……是在……」

  「嗯,对对对,刚刚您又做了个梦。」一旁的人连忙赔笑道。

  「哦,又是做梦……做你妈的梦!」胡老板猛一起身,「哪有他妈的这种梦?
当老子是猪啊,这么好诓的?」

  胡老板反应过来,自是又劈头盖脸把众人大骂一通,将平生所知的有关牲畜
的所有词语一股脑地用了出来。众人又听他骂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眼看着消了气。

  「唉,算了算了,」胡老板摆了摆手,「也算是老子的错,第一次见到真龙,
一时没把持住,发了半天疯。现在老子清醒了,把那条龙拿过来吧,让老子再看
看。」

  看胡老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大家总算放下心来。但下一刻,所有人都愣住
了。

  刚才的情形实在太乱,竟没人察觉到那条龙被扔到哪里去了?

  「你……你们……」胡老板指了指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还不他妈的赶紧
去找!」

  于是,十几个人又闹哄哄地跑回外面。肉铺经历了昨日那场黑猪之乱后,如
今又被胡老板再度搅得东倒西歪,不是猪头压着大肠,便是刀尖立着砧板。大伙
好不容易将方才被胡老板撞翻的东西依次扶正。可是,四处都清理查探了一番,
竟完全没有看见那小东西的踪迹。

  「龙呢?龙呢?老子的龙呢?」

  坐立不安的胡老板也自行加入了搜找的队伍。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龙……龙没了?」胡老板的语气里竟已带着哭腔。在他听到众人一声又一
声「没有」的答复后,身上力气像是已被渐渐抽走,整个人终于瘫坐在地上,失
声痛哭起来。

  而此时,大家已经不知道该再和他说些什么。

  「出什么事了?」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大清早这样哭,家里
谁出事了?」

  众人看时,却见是个捕快,有几个忙上前赔笑,有几个遮住脸便躲,剩下的
几个早被这一早上的变故闹得头昏脑胀、愣在原地,都不知是该先跟谁说话。

  「没什么事,」马七上前和捕快说道,「只是……少了一头猪……」

  「胡老板少说杀了二十年的猪,少了一头猪能哭成这样?」捕快笑道,「罢
了,不说废话了,我问你,你们这近期可有什么人突然失踪的吗?」

  「失踪?谁失踪了?」捕快这话顿时让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今早在护城河里发现一具男尸,像是顺着城里的阴沟漂出去的,现在还没
辨出身份。县令大人正让我们挨家挨户来问,若近来有什么认识的人失踪的,赶
快去衙门认尸。」

  「失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要是没人失踪那就最好……不过这龙升镇本就是商贾云集之地,倘若死的
是外地客商,要查起来可就更麻烦了……告辞!」

  送走了捕快,众人又回看向还在号啕大哭的胡老板——这情形,仿佛那死掉
的人就是胡老板的亲生父亲似的。

  「嘿,小七,都说你是这最有本事的人,这胡老板哭下去也不是个事,你赶
快想想怎么办吧。」徐安偷偷用手指捅了捅马七。

  「我只是个杀猪的,」马七冷冷道,「我能怎么办?」

  「你肯定能把那条龙找回来对吧?你想想早上的时候……」

  「哇呀!」

  徐安刚说到一半,忽然人群之中传出一声炸雷似的大喊——这喊声却不是胡
老板的。

  「你他妈瞎吼个什么?」

  「不是,你们发现没有?」那发出大喊的伙计颤抖地说道,「这一个早上,
我们是不是都没看见过钱丰?」

  众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互相辨认了彼此的脸后,众人开始一个接
一个的大呼小叫起来。

  「钱丰……真的不在这?」

  「该不会那个男尸……」

  「昨晚你们谁最后看见他的?谁知道他出门去哪了?」

  「徐安,昨晚是你负责锁上大门的,你……」

  「行了!都他妈闭嘴!」

  一声断喝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胡老板缓缓站起来,从众人面前走过。

  「都别吵了,」胡老板显然累了,在最后一次大喝后,已再也无力发出响亮
的声音,此刻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哀求,「保险起见……小七你去衙门看看吧
……看看那死的人是不是他……如果是的话,就去临街给他买副棺材;不是的话,
就再慢慢找……」

  「那胡老板,那条龙……」徐安在胡老板耳边低声问道。

  「去你妈的,要是人都没了,还找什么龙……」胡老板叹了一口气,吸了一
下鼻涕,抽泣了两声,「呜呜……以后再说吧……」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4-12-11 00:08(GMT+8) 编辑 ]
作者: maderap    时间: 2024-12-11 08:19

有意思的文章,值得看下去
作者: 1179846374    时间: 2024-12-14 09:38

有点意思,这是我在这个软件该看到的文章吗?嗯?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14 21:39

字数:3322

  即使是在寒冬,正午时分也是难得的温暖时候,也是冬季的一天当中人们心
中最舒适的时候。

  不过,在正午时分去看死人,显然就不是什么舒适的事了。

  而更令马七不舒适的,是饿着肚子、还要排着队等着看死人。

  在衙门的停尸房外,来认尸的陆续不断进出,每个人出来时都挂着不一样的
表情,或欣慰、或担忧、或大喜、或失望——显然那具尸体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
亲朋或债主。

  等轮到马七时,他的肚子已经在敲鸣冤鼓。

  「进来吧……」差役偷偷打了个呵欠,朝着马七挥了挥手。

  进到里间,马七首先看见的,并不是他要找的死人,而是一个大活人——正
如字面意义一般,那是马七生平见过的最高大的活人——他一言不发,静坐在角
落的一张竹椅上,却几乎和站着的马七一样高,原本一件应是极宽大的袍子,穿
在他的身上却是紧绷着。

  他宽阔的身躯几乎完全挡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老县令——那个平日趾高气昂的
老县令,此刻几乎比小吏还要低三下四,站在那巨汉身边时,竟始终佝偻着腰、
满脸赔笑。

  「大人,」当马七进来时,老县令正对着那巨汉说道,「已经中午了,不如
先到外面吃过饭,下午再继续如何?」

  「不必。你若是饿了,就叫人把饭送到这里来吃。」那巨汉一边说着,一边
不耐烦地抖了抖手上握着的金刀。

  「那……那就不必了……下官还忍得住。」县令冲着马七身旁的差役使了个
眼色,后者便领着马七走到停尸板前。

  「好好看看,是你认识的人吗?」

  马七揭开盖在尸体上的麻布,看见了死者的模样。

  这是一具普通的男尸,或许是在水中浸泡了一夜的缘故,皮肤已变得无比苍
白,脸部也显得有些肿大,面上有几道疤痕,从外表上看约四十多岁年纪。他的
双眼仍然大张着,眼睛中还留有血丝,显然是突遭横祸、死不瞑目。他的胸口处
有着一道贯穿的伤口,马七看得出,这是用利刃从背后一击刺入所造成的致命伤,
而如此干净利落的一击,显然表明死者在死前完全没有防备甚至察觉到到背后的
凶手。

  「怎么样,是你认识的人吗?」那巨汉盯着他问道。

  「不,」马七摇摇头,「他不是我认识的人。」

  「嗯……」

  马七正要告辞,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嘿,我在这排了一个时辰了,你凭什么抢我前面?」

  「就是啊!大家现在都着急,凭什么你要先进去?」

  「要不要脸?」

  听见门外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那差役连忙跑出门去。紧接着,马七听到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

  「排队的乡亲,每人二两银子,让我先进,可以吗?」

  「哎呀,可真是大好人哪!您请,您请!」

  「没事,我们能再等一会的。」

  「您好好认认,若是您家的人,要搬回去,叫俺帮忙就行,哈哈哈……」

  下一刻,满脸无奈的差役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夏夫
人。

  面容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许多,双眼都有些红肿,像是整晚未能入眠,簪子
歪歪扭扭地插在头上,凌乱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她抖了抖狐裘上的冰花,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快步移到了那尸体旁边,
瞪大双眼对着尸体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叹了口气,在额上擦了一把汗。

  「还好,不是……」夏夫人轻轻说着,便要离开。

  「且慢,你是夏夫人?」那巨汉问道。

  夏夫人停住脚步,却没有说话,县令便已抢着回答道:「是,她就是夏夫人。」

  「久闻大名,久闻大名,」那巨汉笑了笑,「听说夏家是龙升镇第一豪门—
—不知夏夫人家中是有何人失踪了么?」

  「是……」夏夫人回应道,「不过是家里传菜的小厮,从昨天便寻不见人,
又听官差说发生命案,便来衙门看看。如今死的不是他,想来应是在哪个赌场输
了钱被人扣下,我再派人去找找就是,大人不必担忧。」

  「哦,原来如此,」巨汉摸了摸金刀的刀鞘,「但家奴亦是人命,若是没事
便再好不过,若是夏夫人过几日还寻不着,可千万要及时报官啊。」

  「这是自然。」

  差役将二人一起送了出去,便又传唤下一个人。

  出了衙门,天上却不知何时已飘起些雪花。夏夫人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却没
有走,只是静静靠在墙檐下,若有所思。

  马七在旁边看了看她惆怅的脸,本想上前问些什么,但冷风吹进他的破棉衣,
让他打了个哆嗦,便还是摇了摇头,径自离开了。

  「你等一等!」

  夏夫人竟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我?」马七回过头,「夏夫人想问我什么吗?」

  「你有没有见……」夏夫人正欲开口,却没能说下去。她看了看马七,又皱
起眉头,垂下眼眸,「算了,没什么……你走吧。」

  她又叹息了一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脸上的愁容像是又添了几分。

  「夏夫人……」马七终于还是对她说道,「我猜,您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
见过夏谦?」

  「你——」夏瑾吃了一惊,抬起头时,看见的是一张比她自己还要惆怅与纠
结的面孔。

  「那我问问你,」夏瑾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昨天晚上你见过我
弟弟吗?」

  「见过。」

  「在哪?什么时候?他当时在做什么?」

  马七说不出口。

  夏瑾看着他的表情,缓缓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轻笑道:「凤凰楼,对吗?」

  「是。」

  「就知道是这样……那些婊子当然不会跟我说实话,」她叹了口气,又对马
七说道,「也就是说,昨晚你也在那里?」

  「是。」

  「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一定要问吗?」

  夏瑾于是没有再问——去凤凰楼,自然只会为了做一种事。

  「所以说,昨晚失踪的不是什么传菜的小厮?」

  「不是。」

  马七没有再问她为什么要撒谎。他能猜到理由:如今那死掉的人并非夏瑾的
弟弟,而夏瑾的弟弟夏谦又在同样的时间失踪。此事若稍作联想,官府便必定会
将杀人凶手怀疑到夏谦头上。

  而更重要的,便是那名巨汉——他手中那把耀眼的金刀代表什么,马七再清
楚不过——那是天子的护卫所携带的兵刃。当年先帝南征时,曾被孤身困于江岸,
危难之际,正是靠着三百名金刀卫与五千南军追兵拼杀,才冲出重围。

  而如今那具无名死尸,竟引来了一名金刀卫的注意……

  「马七——」夏瑾叫住了陷入沉思的马七。

  「嗯?」

  「你再说清楚些,我弟弟他……昨晚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又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马七苦笑道:「只是这里实在太冷,而且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对冬天里的大部分人来说,没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辣汤更称得上享受了,若
是再加上几样面食,那便是更好了。

  马七要的也仅此而已。

  他吃得很满足,也很干净,就连一滴汤汁也没有剩下。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马七忍住了打嗝的冲动,缓缓道:「夏谦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我昨晚在
凤凰楼见到了他,那时他从楼上下来,但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便直接离开了。」

  「什么时辰?」

  「或许是戌时,或许是亥时……我也记不清。但去凤凰楼,时间必然不会太
早的……」

  「他那时可有什么异常?」

  「他的样子很奇怪,就像是急着离开、或者是急着去见什么人。他的脚步有
些摇晃,像是喝醉了酒。」

  「他绝不可能喝酒的,」夏瑾冷笑道,「我太了解他了,他只要沾到哪怕一
小口酒,就会倒地不起,连一步路都走不了。而且,我从没听说过进了妓院还会
急着离开的男人。你确定见到的真是他?」

  「每个人都认得他,没有人会认错的。」他还记得那时就连老鸨都对着夏谦
的背影冷嘲热讽。

  「明白了,」夏瑾点点头,「昨晚他在凤凰楼,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我现在
知道该去问什么人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抱歉,我不能,」马七道,「我也有自己的要紧事去做。」

  「要紧事?」夏瑾忽然想起什么,「你今天去衙门认尸,是肉铺出了什么事
吗?」

  「一个伙计失踪了……但不是那具尸体,现在我要去找他——另外还要找一
头猪。」

  「你的意思是说那伙计是个蠢蛋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肉铺里有一头刚生下来的……一头猪崽不见了。如果
不找回来,恐怕会出大事。」

  夏瑾摇了摇头:「虽然我听不明白……但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找那个伙计,
还有你说的那头猪崽。但你也要帮忙找到我弟弟——我知道他是这世上第一号的
混账东西,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夏谦失踪了,只
能我自己去找。」

  「这样的话,那我答应。」

  「好,」夏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今晚戌时,到凤凰楼旁
边的那座佛塔下来,我在那里等你。」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4-12-14 22:11(GMT+8) 编辑 ]
作者: forccw    时间: 2024-12-14 22:00

加油,同样感觉只有这篇能读。

不知道三天等是否还有大作
作者: 风掣    时间: 2024-12-16 21:14

可惜我太忙了,不然真想参加一下啊,最近上夜班
作者: 2uu    时间: 2024-12-17 01:53

写得真不错啊,这文笔数一数二的好,故事也很吸引人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19 23:31

字数:7748

  紧邻凤凰楼的老旧佛寺,无疑是龙升镇上最突兀的建筑。

  在龙升镇还不是龙升镇的时候,这佛寺就已在此修建。在先帝御驾到此、真
龙腾空而出的那一年,这里的僧人早已纷纷弃寺逃走。

  佛寺的大院占据着龙升镇一块不小的土地,寺院后还耸立着一座几乎与凤凰
楼等高的佛塔。在龙升镇成为繁荣的商贾汇集之地后,自然有不少豪强乃至官吏
都试图将这无用的寺院夷平,然而却最终未能完成。被雇佣去拆除寺院的劳工,
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加之民间总是谣传着「寺院里最后一批僧人都在庙
中自尽」的故事,因此,拆除的工程总是一次又一次停滞。直到现在,老寺庙已
经随着木头的腐朽而自然坍塌,但后院那座高大的石塔依然屹立不倒。

  尽管这寺院还突兀地设置在最繁华的市集,甚至就在大名鼎鼎的凤凰楼之旁,
可人们早已将其视若无睹。

  马七抬头望着这寺庙废墟,似是有些感慨。

  「嘿,这边!」

  他听见夏夫人在叫他,转过头去,却见夏夫人早已靠在寺院墙壁、藏在阴影
之下。此时她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短装,肩上披着件半旧皮袄,腰间则悬着
一柄模样奇怪的佩刀——马七能看得出,她并不打算心平气和地去凤凰楼调查。

  虽已是晚上,但街道依旧灯火通明——龙升镇从无宵禁,正如真龙不必在黑
夜躲藏。只不过来往行人虽多,却谁也不愿往佛寺的方向看一眼,因此也没人在
意他们二人。

  「还挺准时……准备好了吧?我们这就去。」夏夫人毫不拖泥带水,不待马
七发话,便已开始行动。

  「不是要去凤凰楼吗,」马七问道,「你推寺门做什么?」

  「我可不想走前门进去,那地方我觉得恶心,」夏夫人推了推寺院大门,腐
朽的木头之间擦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从这边走。」

  眼见夏瑾的身体已经挤进了门内,马七摇摇头,只好跟上。

  寺庙的废墟中,隐约还能见到尚未腐朽的佛像,长满苔藓的佛头好像还在盯
着进入这寺院的人。但夏瑾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后院的石塔。

  她将身上的皮袄脱下,挂在一旁的枯树上,转眼便已开始向塔上攀登。

  「你要爬到塔上再跳过去?」马七问道。

  「明摆着的事。你也快跟上,我知道这对你不算什么。这座石塔还很结实,
撑得起我们两个人。」

  马七点点头,跟了上去。两人的本事似乎都比彼此预估的要高得多,他们并
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便已到了塔顶。向西望去,那凤凰楼的雕栏画墙犹如近在眼前;
调笑声、喝彩声、敬酒声、乃至妙不可言的喘息声,都被夜晚的西风吹过二人的
耳畔。

  「看,三楼中间屋子的窗户,我们去那里。」

  「你确定是那里?」

  「我弟弟平时最常去找的是哪个婊子,我还是能查到的,」夏瑾冲着下方啐
了一口,「要不然,这个家也不用我来当了。」

  马七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只见夏瑾一跃而起,朝着对面的凤凰楼飞去,最终却轻轻落在了三楼的阳台
上,只发出些许不大不小的声响。她站稳脚步,冲着马七招了招手。马七也跳了
过去。

  「就是这里,」她指着眼前的一扇窗,「从这边进去。」

  她的语气听上去不可置疑。而当马七还没回过神来时,她的刀已经出鞘,人
已经拨开窗户闪身入内。

  马七根本来不及拦住她,当马七被迫跟着跳进窗户时,却见夏瑾的刀已经横
在了屋内那名女子的脖子上。

  屋内炉火正温,那名女子正背对窗口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肩,
身上只披着件浅紫色衣裙,白皙的脖颈之下,还裸露着一小片同样光洁的背上肌
肤。

  即便马七还未看到她的脸,也已经能感觉到这是怎样一位美人。

  不过,即使刀刃已近在咫尺,那女子竟然不见一点害怕的模样,仍只是自顾
梳头。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她就像是毫不关心,连脑袋都没有偏转半分。

  「你检查一下这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藏着,」夏瑾对马七下完命令,又
转头问那女子道,「你就是云鸢?」

  「再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该先介绍自己么?」那女子的声音婉转清丽,一
句普普通通的反问,却教她说得如吟诗诵曲一般美妙。

  但夏瑾显然没有欣赏她歌喉的耐心,一手将她拽起,掷在墙上,再将佩刀抵
在她的胸口,喝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云鸢?」

  一旁的马七瞥见了那女子的脸——毫无疑问,她是为出众的美人。她的面庞
与五官都恰到好处地生成一种最能让男人迷恋的模样。当她轻轻笑起来的时候,
她的眉眼、她的嘴唇,都在极自然地散发出让人沉沦的妩媚诱惑。

  即使此刻,面对夏瑾的步步紧逼,那女子仍然保持着那样的笑意,柔声道:
「倘若我说不是,难道夏夫人就会和和气气跟我说声抱歉,然后安安静静从窗户
退出去不成?」

  「看来你也知道我是谁了,那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夏夫人怒道,「你应该
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

  「良家女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只有两种理由,若不是要把自己卖进来,就是
要把男人抢回去……夏夫人家近来的买卖,应该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吧?」

  「啪」的一声,夏瑾的巴掌已经抽在了云鸢的脸上。

  一道血迹从云鸢的嘴角流下,但她依然笑得那么妩媚动人。

  「好了,」马七上前拦住准备抽第二掌的夏瑾,「时间紧迫,不要在没意义
的事情上纠缠太多——屋里我到处都看过了,没有藏人。」

  夏瑾压住心头的火气,问云鸢道:「你告诉我,昨晚我弟弟是不是又来过你
这里?他和你说过什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夏夫人,」云鸢笑道,「我自小就是个记性不好的绣花枕头,实在没法一
下子回答这么多问题。」

  「我问你他到底在哪?」

  夏瑾举刀就砍,马七则默契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唉,夏夫人,你还是这般冲动,」云鸢摇摇头,「虽然以您的身份,杀了
我这区区一个贱人,本也算不得什么,但死人毕竟是没法跟您说出一个字来的。
我看不如还是让这位年轻公子来发问好了。若是我没记错,他昨晚也来过凤凰楼
做客,想必有些事情也会弄得更清楚些。」

  夏瑾看了看云鸢,又看了看略显尴尬的马七,哼了一声,但还是默许了。她
将刀收回鞘中,向马七使了个眼色。

  马七走上前,将梳妆台上的手帕递给云鸢,云鸢低头道了声谢,轻轻擦去嘴
角的血迹,又坐回梳妆台前,自顾自地补起妆容。梳妆镜里倒映着她风情万种的
笑容,还有身后夏瑾因怒气涨红的脸。

  「你认得我?」马七首先问道。

  「来者便是客,」云鸢道,「虽然客官昨晚翻的不是人家的牌子,但谁知他
日又会不会成为入幕之宾呢?将来来往往见过的客人都尽量记下,或许总有一日
会用得上的。」

  「那你最好把我忘了吧,我是做不得什么入幕之宾的。」

  「问正事!」夏瑾冷冷地催促道。

  「我问你,」马七继续问道,「昨晚夏谦少爷是来的你这吗?」

  「夏小少爷?他向来是个专情的郎君,只可惜我却做不了一个专情的娘子
……」

  「他昨晚有什么异样之处么?」

  「异样?」云鸢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一个良家公子,不务正业,祭
祖的大日子,还跑到凤凰楼来玩……或许是有些异样吧?」

  「夏夫人,先把刀放下。」这次马七还没等夏瑾反应便出声提醒道。

  「人人都知道他败家,」马七仍是耐心试探道,「除此之外呢?他那天有没
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那只怕是没有,他和我说的,跟他以前说的别无二致。如果说得再明白些,
他每一次和我说的,都是同样的事。」

  「那他每次和你说的同样的事是什么?」

  「这个,恐怕就要从……」

  「咚咚咚」,云鸢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重重敲门,马七连忙站起退后,
夏瑾躬身握住刀柄。

  「云鸢,那穷书生又凑了几两银子来,非说要见你,」门外是老鸨的声音,
「我只答应让他见你一面,你随便跟他说几句打发他走,知道了么?」

  「好,妈妈您交给我就是。」云鸢用慵懒的声音回应道。

  「二位,」她转头向马七和夏瑾说道,「劳烦你们在屏风后面躲一会了。」

  两人无奈,只得照办。

  墙角的屏风不大,挡住两人的身子只可谓勉强。马七感觉到夏瑾的身子贴着
自己,一股清雅的淡香味飘入鼻腔——那味道显然不同于屋中熏香的气味。他忍
不住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夏瑾——她的脸依然涨得通红,握着刀柄的手还在发抖。

  只见云鸢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接着走到窗边,将窗户大开,让窗外的月光撒
在她的身上。

  她轻轻坐到窗台上,双腿垂下,转头望着无际的夜空,浑然一位画中的月下
仙子模样。

  因此,当门外那穷书生冲进来看见她的第一眼时,整个人便已折服在她的面
前,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动人的图景。当云鸢转过头,对着那穷书生凄然一笑时,
那穷书生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她摄去,成了她再也逃不脱的裙下之奴。

  「云鸢,你等着,虽然我现在还不富裕,但等我考上了功名,一定会赎你出
去的!」

  「张公子,我本是这花街柳巷中一贱人,你又何必为了我做到这般地步呢?」
云鸢垂下眼眸,几乎要落泪似的,「你自有大好前景追寻,还是早日忘了我吧
……」

  「不,不会的,我说到做到,将来一定会……」

  那书生还想说什么,但老鸨已闯进了,一把将他拖走,「时间差不多了,小
子,想再聊,下次就多备些银子来。」。

  云鸢从窗台上下来,把门摔上,面上眼中满是嫌恶。

  马七和夏瑾从屏风后走出来,也是不住地摇头。

  「真是好个落尘仙女啊,」夏瑾嘲弄道,「也难怪我弟弟被你迷得欲仙欲死。」

  「唉,只可惜夏小少爷只怕还比不上他,」云鸢叹息道,「虽然这书生愚笨
至极,但至少他真的会为了我去用功读书。若是夏小少爷……」

  云鸢的话说到一半,马七已抓住了夏瑾的手腕。

  「你放心,」夏瑾冷冷道,「我现在不会跟她动刀的。」

  「继续刚才的问题吧,」马七说道,「刚刚你说,夏少爷每次都会和你说一
样的事,他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还需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起……」云鸢妩媚一笑,像是陷入了
什么甜蜜的回忆一般。

  「没人问你那么远的事。」夏瑾几乎已要把自己的佩刀抓断。

  「那……恕奴家愚笨,实在不知又该从哪里说起。」

  「就从你愿意说的地方开始说吧。」马七给夏瑾使了个眼色。

  「嗯……大约是三年前,我还刚来这里不久。那天夏少爷第一次被几个朋友
带到这里来玩——还记得那时的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要看看夏瑾气鼓鼓的模样,但夏瑾显然已经控制住
了脾气,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这让云鸢大失所望。她便又接下去讲道:「那时
夏少爷还腼腆得很,他的朋友们都搂着姑娘,只有他坐在一边,既不说话,也不
喝酒,甚至不碰女人……」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云鸢,刘少爷来了,他说他马上要出远门,临走之前来看看你,你好好招
待招待他!」

  「嗯,知道了,妈妈。」

  「刚刚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你房间里有人吗?」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云鸢冲两人笑了笑,又对着屏风做了个请的手势。马七和夏瑾彼此对视一眼,
只好又躲回了屏风后面。

  接着,云鸢理了理衣裙,将腰带束得紧了些,又把头发挽起扎成发髻。不多
时,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推开门,大步走进屋子,从腰际将云鸢抱起,在原地转
了个圈再轻轻放下。

  云鸢嘤咛一声,嗤笑起来:「讨厌,一进来就动手动脚。」

  那少年笑道:「怎么,你不喜欢?」

  云鸢收起笑脸,嘟起嘴,做出恼怒的模样,低声道:「这么多天,到现在才
想起人家,想来是另有新欢了,还来找我做甚?」

  她嘴上这么抱怨着,双手却将那少年搂得更紧了。

  「云鸢,你还不知道呢,」那少年叹了一声,「爹娘给我介绍了一户好人家
的姑娘,下月我就要成亲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是婚后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一有机会我就来找你。到时候好酒可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云鸢听了,一把将少年推开,接着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嗔道:「呵,嘴上
说的好听,只怕洞房花烛一过,我这野花便是多余的了。此刻公子的未婚妻只怕
还等的寂寞,不如这就回吧。恕云鸢招待不周了。」

  那少年朝云鸢伸出手,想拉住她,但最终还是放下手,摇了摇头:「我知道
了,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没有关系,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再回
来见你的!这个——便留给云鸢你作信物。」

  说着,他将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放在梳妆台上,转身悻悻离去了。

  云鸢打了个哈欠,坐回梳妆台前,随手将那金项链收纳进自己的首饰盒,仿
佛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是司空见惯。

  「云鸢姑娘倒是真会做买卖。」从屏风后走出的夏瑾冷冷讥讽道。

  「夏夫人过奖了,我若是真会做买卖,龙升镇的首富岂不早该是由我来当了?
可如今说到底,我依然不过是个贱女子……」

  「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说了,」马七催促道,「继续说刚才的事吧。夏谦他
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夏小少爷……那天他玩得很不尽兴,他的那些朋友似乎挺有些情谊,,一
见他苦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求妈妈给他介绍个最好的姑娘——在凤凰楼,
最好的,也就是还从没有碰过男人的意思。」

  「于是就选了你?」

  「或许有些难以置信,但人家曾经也是黄花闺女……」

  「我不关心你下半身的事,」夏瑾皱眉说道,「他后来和你聊了什么?」

  「一些有趣的事,」云鸢玩味地笑着,「非常有趣……」

  夏瑾这次没有打断她,只是瞪着镜子中云鸢那张让她恶心的漂亮脸蛋。

  「那时候,他还是个根本不敢和女孩子搭话的腼腆小生。他坐在我的床上,
挨着我,却红着脸什么也说不出。于是,我就引导他,让他随便说些他觉得有趣
的话题就好。到最后,他便开始和我说起一些关于龙的故事。」

  「什么?」夏瑾和马七几乎同时发声。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里是龙升镇,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谈及龙的
话题,只不过……」她停顿住,思索一会,笑道,「他之后说的话,现在想想,
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若是让别人听了去,难免要惹上些麻烦,夏夫人不如还是
……」

  「不行,我必须要知道。」

  马七听得出夏瑾的声音有些发抖。

  「唉,既然如此,那么……」

  「云鸢!」门外第三次传来老鸨的声音。

  这一次,还不等云鸢回话,夏瑾和马七便已自觉走到了屏风后面。

  「妈妈,又有客人来了么?」云鸢笑道。

  「你快准备准备,李大老板来看你了!他这次出手可大方得很,你快准备准
备,好好招待!」

  「嗯,好……」

  云鸢一边应着,一边已开始宽衣解带。转眼间,她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薄而
宽松的浅红色抹胸。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她的背、她的胸,还有她两腿之间的
风流之所,都已毫无保留地裸露在外。那坐在梳妆台前的,已俨然是一尊精致光
润的白玉雕像。

  当看见云鸢的诱人的玉体时,就连屏风后的夏瑾都在一瞬间惊得屏住了呼吸。

  因此不难想象,当李大老板推门而入时,面对这般模样的云鸢,是何等惊喜
与激动。他色眯眯的目光在云鸢各处的肌肤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接着喊了一声
「我的小美人哟」,肥大的身躯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而云鸢却轻飘飘地扭动着身躯,闪过李大老板这一扑。她的面孔冷如冰霜,
以几近厌恶的眼神凝视着趴在地上的那摊肥肉。

  却不料李大老板竟没有半分不悦之色。云鸢对他越是反感,他反倒越是兴奋
起来,在屋内追逐了云鸢一遍又一遍。直到李大老板摔得近乎鼻青脸肿时,云鸢
才终于卖个破绽,李大老板抓住了她的胳膊,接着便自然而然被拽到了床上。

  「嘿嘿,小美人,」李大老板看着床上喘息着的云鸢,淫笑着,「总算是抓
到你了……」

  「马七!」夏瑾低声呵斥道,「你把眼闭上,不许看!」

  「我没有看。」

  「也不许听!」夏瑾说着,双手已夹住马七的耳朵——但她忘了,这样一来
便捂不住自己的耳朵了。等她回过神来,那些下流的声音已不可阻挡地传入了她
的耳朵里:起初是男人进入女人的声音,接着是痛苦的挣扎,转而是愉悦的呼唤,
直至浪潮的奔涌,最终转而为一声满足的赞叹……

  而夏瑾无法不去听,也忍不住去看。

  「呼!」一切过后,李大老板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拍了拍手,正要起身,
云鸢那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却夹住了他的腰。

  「李老板,」云鸢媚声道,「不要走嘛,人家还要……」

  「啊……这,不行了,这次够了……」李大老板匆匆甩开她的腿,在床上掷
下两锭金子,披上衣服,飞也似的摔上门跑了。

  云鸢叹了口气,默默将金子塞在枕头下,便再也没有动。

  「夏夫人,现在可以出来了……」

  夏瑾没有出来。她实在不想让这婊子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知道如果现在
去照镜子,那一定会被自己的模样恶心道。

  「夏夫人有些累了,刚才的事你继续跟我说吧。」马七说道。

  「不,」云鸢轻声说道,「有些话,终究不便和外人说起——对吗,夏夫人?」

  夏瑾没有做声。

  「我没有问过你和这位『公子』的关系,因为我知道有些事不必问,有些事
不该问。不过,夏夫人若说能把他当做自己人,那么接下来的话,我便直说无妨
了。」

  「你单独告诉我吧……」夏瑾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此刻已是深夜,她的脸
却已红得像初生的太阳。马七看了看她,识趣地退到一旁。

  「说吧,我弟弟和你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夏夫人,离得那样远,我又如何能悄悄告诉你呢?」

  「那你站起来,在我耳边说。」

  「噗嗤,」云鸢笑了一声,「夏夫人应该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人家方才『劳
作』许久,此时已经疲乏得很,根本无力起身,你又何苦如此相逼呢?」

  「你!」夏瑾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把拽她起来。可是云鸢此刻那赤裸着、还
带着男人痕迹的身子,竟让夏瑾却一时不敢触碰。

  「夏夫人若是执意要听,何不到床上来?」

  「什么?」

  云鸢又是噗嗤一笑:「如今我的身子动弹不得,那便只能让夏夫人靠上来附
耳倾听,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莫非夏夫人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夏瑾已不知该作何反驳。最终她只得冷哼一声,走到床边,低头凑到云鸢跟
前,并尽可能不让自己看到云鸢那淫荡的身子。

  但就在这时,云鸢竟忽然伸手擒住夏瑾的手腕。夏瑾来不及反应,竟被一把
拽到床上。等她回过神来,云鸢那柔情似水的眼眸已在极近之处凝视着她。当眼
前的云鸢冲她妩媚一笑时,她已心神慌乱、手足无措。

  「不要靠过来,转过去……不许往这边看——不准往她身上看!」夏瑾听见
身后的马七向她走来,慌忙叫道。

  她看见云鸢那绝世的面庞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感觉云鸢的身体就好
像要与自己融为一体,但自己整个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竟只能死
死闭上眼睛,任凭眼前这娼妓任性而为。

  「夏夫人,」夏瑾感觉到云鸢的嘴唇正贴在自己的耳朵上,「令弟他……之
前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云鸢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而夏瑾的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

  一段短暂的时间过后,云鸢又靠回了自己的枕上。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夏小少爷如今的下落,恕我实在不知。夏夫人在此逗
留的有些久了,这便请离开吧。」

  「我……」夏瑾慌忙从床上弹起来,「不用你说,我这就走。」

  夏瑾迈着大步,便朝着窗户走去。但没走出两步,竟又一次被云鸢拽住。

  「夏夫人这等高贵人家,从妓女的屋子离开,竟连一点东西也不打算留下吗?」
云鸢慵懒地笑道。

  「我弟弟给的你够多了,我不会再拿一文钱给婊子!」她想挣脱云鸢的手,
却意外挣脱不开,「马七,你可以过来了,帮我一把!」

  「那……夏夫人听我弹上一曲如何?」云鸢又说道。

  「你说什么?」

  「我自幼学得一手好琴,只奈何如今客人却无一个有雅兴欣赏。如今我那琴
放在角落都已落了灰。倘若夏夫人愿意听我弹一曲,便算是抵了今晚人家陪侍的
价钱,如何?」

  夏瑾回头看向云鸢,脸上写满了惊诧。

  「这个给你!」夏瑾将腰间的钱袋甩到云鸢那柔软的胸口,「别再说些莫名
其妙的鬼话了。」

  云鸢看着怀着的银两,松开了手。望着跳窗离去的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将
钱袋扔到一旁,正砸中那落灰的古琴,接着用被子蒙住自己,沉沉睡去了。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4-12-20 00:14(GMT+8) 编辑 ]
作者: 2uu    时间: 2024-12-20 11:12

好看,文笔真不错啊,剧情也吸引人。这云鸢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希望多多更新
作者: maderap    时间: 2024-12-20 11:31

这一个篇章是目前最有意思的一段了,夏小姐看着强势,实际上也完全是一副傲娇,爱耍小性子的反差模样,云鸢这个角色也有很多可挖掘处,反而是马七的反应相当被动,缺少主动性,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0 22:55

引用:
原帖由 maderap 于 2024-12-20 11:31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44635&ptid=12093103][/bbs]
这一个篇章是目前最有意思的一段了,夏小姐看着强势,实际上也完全是一副傲娇,爱耍小性子的反差模样,云鸢这个角色也有很多可挖掘处,反而是马七的反应相当被动,缺少主动性,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
关于男主缺少主动性这事,一方面是我现在确实偏向于写去特点化的男主角,另一方面也是目前马七自己有个秘密还没有揭露。等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就会明白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是有背后的理由的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2 17:47

字数:3747

  已是深夜,夏府中家丁与侍女都睡得正沉。偌大的家苑中,只有夏瑾的房间
正亮着烛火。

  夏瑾在房中低着头、踱着步子,从一面墙走向另一面墙。

  卧室的空间本就不大,此时马七站在一旁,便更显得拥挤。

  「你还好吧?」马七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这一路
上你一直这样,什么也不说。」

  夏瑾看了他一眼,停下步子,坐回了床上。她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边的那把
旧木椅子:「你坐吧。」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到底该怎么说这件事,以及该怎么跟你说,」夏瑾继
续道,「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么?」

  马七抬头看着夏瑾,却没有回答。

  「唉,我知道,」夏瑾摇摇头,「如今我像这样问你,简直像忘恩负义似的。」

  夏瑾还清楚地记得,当初那个无耻之徒带着二十多个人趁夜想来烧她的宅院,
正是途径此处的马七,帮她将那帮乌合之众一个个扔了出去……那时的马七衣衫
褴褛、身无分文,夏瑾曾问起他究竟是何人,又为何来龙升镇,而马七却只说自
己只是「想找个谋生的路子」。

  于是,夏瑾告诉他,可以留下来做自己的护院。但马七却说他不愿意干打打
杀杀的活计,而谢绝了。

  「那你除了干架之外,还擅长什么?」那时夏瑾觉得这人简直不可思议。

  「这里是龙升镇对吗?」

  「是,你没找错。」

  「那如果哪天抓到了龙,我可以帮着给它剥鳞片、挖龙肝。」

  直到现在,夏瑾在想起这句回答是还是忍俊不禁。她十分好奇,马七是如何
那样一本正经说出这种玩笑的。

  「如果是这种手艺,我想派上用场的机会还是略少了些,」夏瑾回答道,
「不过胡老板新开的猪肉铺子正在招徒弟,既然你知道怎么宰龙,那宰猪的时候
说不定能帮上忙,你能做吗?」

  夏瑾说出这句回答时,也是在开玩笑。但她完全没想到,马七便一口答应了。
于是,他便被介绍给了胡老板,成了一名肉铺伙计。

  直到现在。

  「我没有办法回答自己值不值得信任,」马七道,「但是夏少爷现在依然下
落不明,如果想要早些找到他,或许把线索告诉我会更好——我只能这样说。」

  「这样就可以了,」夏瑾点点头,「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不过首先我要问你,
你到龙升镇有一年多了,那个传说你应该早就听过了很多遍了吧?」

  「我知道,」马七回答,「先帝南征时,曾听闻江南有龙气,便派两名金刀
卫前去寻找真龙。就在南方平定后不久,两名金刀卫竟寻到真龙,并向先帝奉上
了两块龙鳞作为祥瑞,他二人也因此得到重赏、衣锦还乡。而那据说有真龙现身
之地,便是如今的龙升镇。」

  「不错,是这样。大家都这么说,」夏瑾笑道,「但婊子方才告诉我的,却
是另一个故事。」

  「哦?」

  「她说,自从我弟弟跟她熟识后……呵,每一次和她见面时,都会跟她说起
一个关于龙升镇的截然不同的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当年的两名金刀卫,根本就没有找到什么真龙。」

  「所谓祥瑞,大多本是人为,」马七道,「这样的事我想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对神话传说没有一点兴趣,所谓的龙是真也好、假也好,都和我无关。
但那婊子还告诉我,弟弟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打探真龙的下落。直到最近一段时
间,他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知道那条真龙在哪里,并且不断说起自己一定会亲
自找到真正的龙——而昨晚,他说的也是同样的事,之后便失踪了。」

  夏瑾凝视着马七那张惨白的脸。当她自己说完这些话时,就连自己都觉得,
此事实在太可笑、太离谱。她静待着马七对她的话做出反应,质疑也好,嘲弄也
罢,在此之后再向马七做出解释。

  但马七只是沉默——夏瑾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你在听我说吗?」

  「我听得很清楚。」

  「你应该觉得很莫名其妙对不对,但是……」

  「根据你刚刚说的,」马七打断了夏瑾的话,「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推测,
夏谦他为了找那条龙,偷偷离开了龙升镇?」

  「呃……嗯,」夏瑾愣了一下,「的确可能是这样,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
是根本没有胆子一个人出远门的。」

  「每个人或许都有我们不知道的一面——这没什么奇怪的。」

  「好吧,」夏瑾叹了口气,「我想现在也只能这样认为了,他可能已经不在
龙升镇了。等天亮之后,我们就出城去,沿途试着打听有没有他的下落。」

  夏瑾打了个呵欠:「时候不早了,趁着天还黑,先休息一会吧。客房现在空
着,你知道在哪。」

  马七识趣地起身,正要离开,却被夏瑾叫住了。

  「等等,」夏瑾抱着一个布偶,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我现在……有点睡不
着。」

  「是不是因为刚才在……」

  「别胡思乱想,」夏瑾低声喝道,「我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不是开春时
的母猪,不会因为看了场活春宫、受了几下婊子的调弄,就要羞得脸红、激得发
情——我只是觉得恼火。」

  「……我明白。」马七应和道。

  「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不用太长,不用太复杂,能让我转移一下注
意就好……或者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情也行,比如你的武功是在哪里学的,在来
龙升镇之前,你又是做什么的?」

  马七坐回到椅子上:「要听故事吗?」

  「……嗯。」

  「我知道的故事不多,能讲的更少,」马七道,「那我还是讲一个和龙有关
的故事吧。」

  「都可以……就是把龙升镇的那个老故事重新讲一遍也好。我现在心里烦躁
得很,只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这个故事……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马七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不
要问我是不是真的,也不要问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以吗?」

  「我知道了。我不问。」

  「许多年前……」马七开始了他的讲述,「在青州琅琊,有一个老财主,他
只有一个儿子——我且称他龙大。大家都说龙大是个没出息的不肖子,他既不读
经史,也不学做生意,更不愿触碰农学,却只喜欢研究传说故事。」

  「这是在讽刺我弟弟吗?」夏瑾心中暗暗有些恼火,但并未做声,还是默默
听着。

  「等到龙大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偌大的家业,但依然只是把精力花费在各
种奇谈怪论上。他常常把重金花费在各种各样的神话古书和长途游历上,不多久。
他的家产就快耗尽了。」

  「终于有一天,他突然遣散了所有的庄人,变卖了所有田地房产,并宣布自
己终于知道了真龙的下落,并且已经从古籍中获知了猎捕真龙的所有手段,接着
便说自己要去江南寻龙。大家都说他疯了,但无论人们对他如何嘲笑,他却执意
如此。」

  「在他的庄园中,有一个长工家的儿子,自小便和他关系最好——我且称他
为龙二吧。龙二听说了庄主要变卖家产去江南远游后,便要求他一定要带着自己
一起去。他说他相信龙大不会骗人,既然说过江南有龙,就一定能找得到。」

  「于是,他们二人结伴南下,在江南呆了数年,可一直没有发现龙的踪迹。
就在他们的盘缠快要用尽时,也恰逢那年先帝率军南征。也凑巧,当他们在江畔
扎营时,正遇上先帝的旗舰在南岸搁浅、被南军围困。那时先帝身边只剩三百多
名金刀卫,就在这时,龙大、龙二竟选择主动前去护驾。」

  「这场战斗的结果自不必说,最终先帝支撑到援军赶来,解了包围。事后,
先帝召集二人,问他们是何许人,从哪里来。」

  「而那时,龙大没有敢说出真话,他知道来江南寻龙这个理由实在难以让人
相信,便推说自己是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先帝拍案大怒,称要治他欺君之罪。
龙二则只好实话实说,将寻龙之事和盘托出。谁料先帝听了却喜出望外,不仅赐
给二人金刀作为信物,还发赐银两盘缠,命他们继续去寻。」

  「此后他们又在江南打探了一年,然而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真龙的踪迹。直到
先帝彻底平定江南后,他们接到圣旨,要求他们前去建康向先帝汇报结果,他们
才不得不终止旅程。」

  「那也就是说……」,夏瑾插话道,「他们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吗?」

  「不,」马七继续道,「他们找到了。就在返程的途中,他们在一处荒村附
近的孤山上看见到了真龙——然而那仅仅只是一刹那。他们由于太过震惊,竟没
有及时掏出弓弩。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那条龙已经腾空而起、钻入云中,再也不
见了。」

  「他们在那地方周围又寻了好几日,但龙再也没有出现第二次。由于面圣日
期不可拖延,他们只好悻悻而归,并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了先帝。」

  「他们本以为自己的无功而返,必然会遭到先帝严厉的责罚。然而出乎意料
的是,先帝不仅没有责罚二人,反而邀请二人参加当晚的庆功宴。那天晚上,先
帝亲自将二人请到一众将士面前,宣布他们二人在江南寻到了真龙祥瑞。随即,
一名金刀卫走上前来,奉上一个木盒,那盒中所呈的,竟是两枚金光闪闪的巨大
鳞片!」

  「什么?」夏瑾惊呼一声。

  「我想,那两片龙鳞,应是先帝早已命匠人用黄金铸好的。而龙大和龙二虽
无功而返,却被先帝直接授予金刀卫,并分别赏赐二人宝弓与红袍一件,其余布
帛、锦缎、铜钱更是不计其数。」

  「那……后来呢……后来他二人怎么了?」

  「故事就讲到这里吧,」马七摇摇头,「时间不早了。」

  夏瑾在床上翻了个身,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就好像你本人就在场似的?即使我在龙升镇长大,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这样的
故事,你究竟——」

  「夏夫人,你之前答应过的,」马七打断她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什么也
不必问,什么也不必打听。」

  「我……」夏瑾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问了。但我说不定会偷偷打听的。」

  「我先去睡了。夏夫人早些休息。」马七疲惫地站起身。

  他默默看了一眼夏瑾怀里紧紧抱着的布偶——那布偶模样正和胡老板肉铺中
降生的那只奇形怪状的「猪」毫无二致。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4-12-23 11:21(GMT+8) 编辑 ]
作者: 少典    时间: 2024-12-22 21:36

  标题很西幻,让我想起那个屠龙少年终成为龙的故事。

  第一章开始。

  看了几段,行文感觉很简练顺滑,文笔应该是看到现在最好的一个了。

  刚开始的主角是头肥猪,鼻喷热气四腿一撒,这样的动作描写很生动,画面
感很强。

  马七出场这里也写得很帅,现在很少能看到这么细致连贯的动作描写了,有
一种看的不是小说,而是电影的感觉。

  剁臊子这台词一出,杀猪这一段算是看懂了,这不镇关西嘛。

  马七,酷酷的年轻人。

  夏夫人,夏瑾,家里搞房地产的富家女,天分不错会做生意,封建时代以女
子之身当家,肯定有点手腕。

  龙升镇,龙鳞祥瑞,胡老板梦到了龙,标题出现了。

  哈哈,胡老板不愧姓胡,真龙怕血气,胡诌真有一手。

  夏谦,夏夫人的弟弟,败家子?

  「目光飘香马七时」飘香应是飘向。

  马七观察细致,思维成熟,酷!

  写到肉戏依然保持着轻快的行文节奏,太快啦,和朱兄光阴的故事有一拼。

  这个凤凰楼的设定写得很细,可能是后文重要的舞台。

  没法形容那是什么,按现在流行的说法,不就是克苏鲁么。

  真是龙吗,龙降临在猪舍里,好荒诞的感觉。

  这一段剧情有种西方寓言故事的感觉。

  故事重演,这次胡老板变成了被捉住那头猪。

  捕快说早上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会引出什么故事呢。

  钱丰失踪了,这人好像没出现过,也许是个伙计,但是看胡老板伤心那样儿,
又不像只是个伙计,死的会是他么,转悬疑片了。

  「龙」不见了,感觉和马七有关。

  认尸体的时候夏夫人来了,是来找弟弟的,马七不想说凤凰楼,是因为对夏
夫人有情意么。

  夏瑾没办法告诉别人弟弟失踪了,却愿意告诉马七,甚至还要马七帮她一起
找,如果我是马七,会觉得这娘们有阴谋。

  好家伙,佛寺紧挨着妓院,那住持一定是大师了。

  夏瑾这身行头,这女人不简单。

  这身手,夏瑾你真需要马七帮助么。

  「再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再应是在。

  这个云鸢塑造得很有味道,我喜欢。

  夏瑾和这个云鸢很不对付,云鸢只是她弟弟的一个姘头,有必要这么要死要
活的么,感觉另有隐情。

  说几句话就要几两银子,开妓院真是暴利啊。

  我记得前面说过凤凰楼层数越高,妓女价位也越高,夏瑾和马七需要爬高塔
才能够到的房间,里面住的云鸢不是头牌也差不多了。

  难怪业务会这么繁忙,作者细节写的不错。

  这刘少爷倒是实诚,一般人就算是成亲了,在婊子面前也一定要说会把她赎
出去。

  哦,好像有点理解夏瑾的想法了,她这样的保守女子,肯定瞧不起云鸢那样
的水性杨花之人。

  曾经也是黄花闺女,现在不是了,身子给了夏谦?

  这里的肉戏也不展开一下么,有点可惜,不过在审核越来越严的各大网文平
台眼里,这显然已是色文了。

  云鸢这婊子形象真是写得活灵活现,够骚的。

  暂时看到十楼更新,目前谜团重重,几乎所有线索都指向所谓的「龙」,正
应了书名龙迹。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3 16:03

引用:
原帖由 少典 于 2024-12-22 21:36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55526&ptid=12093103][/bbs]
  标题很西幻,让我想起那个屠龙少年终成为龙的故事。

  第一章开始。

  看了几段,行文感觉很简练顺滑,文笔应该是看到现在最好的一个了。

  刚开始的主角是头肥猪,鼻喷热气四腿一撒,这样的动作描写很生动,画面
...
感谢支持。我这文到现在还有愿意认真看下去的读者可太不容易了
作者: 少典    时间: 2024-12-23 16:18

引用:
原帖由 jellyranger 于 2024-12-23 16:03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58741&ptid=12093103][/bbs]

感谢支持。我这文到现在还有愿意认真看下去的读者可太不容易了
曲高和寡,其实真的写得很好,加油吧
作者: zhyfpig    时间: 2024-12-23 17:07

引用:
原帖由 jellyranger 于 2024-12-23 16:03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58741&ptid=12093103][/bbs]

感谢支持。我这文到现在还有愿意认真看下去的读者可太不容易了
有愿意看的

文笔简练内容不简单,悬疑把胃口吊得十足,偶尔还能看到古龙式幽默,没理由不追。
作者: ofjj763    时间: 2024-12-23 17:11

真的写的很棒,明明是江南的故事却隐隐有点新龙门客栈的味道,很喜欢这种每个人都有故事,网一样随着命运线不断收束,沉溺其中身不由己的宿命感~希望楼主不要断更啊~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4 10:21

引用:
原帖由 zhyfpig 于 2024-12-23 17:07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58933&ptid=12093103][/bbs]

有愿意看的

文笔简练内容不简单,悬疑把胃口吊得十足,偶尔还能看到古龙式幽默,没理由不追。
还能有人在这提到古龙,我这文起码就有一半没白写
作者: 落灼.    时间: 2024-12-26 23:46

我超哥们,这小说是我应该在sis看到的吗,以这个深厚的笔力和对情节的节奏把控能力来看,这本书就算把肉戏去掉也能在起点签约了,短短一个小章节,夏夫人的性格就鲜活了。快2025年了还能看到如此水平的武侠小说实在令人感慨
作者: 悬空寺跑    时间: 2024-12-27 00:47

夏夫人目前的表现不太像一个能撑起家业的女首富啊,被一个头牌单方面戏耍与这一形象差了点,两人交锋至少也得有来有回啊,不过目前还不能定性,看看后续的发展吧,描写云鸢应付嫖客那几段还有戏耍夏夫人的表现真的很出彩,漂亮有心计手段的形象跃然纸上,很喜欢这个人物

[ 本帖最后由 悬空寺跑 于 2024-12-27 00:57(GMT+8) 编辑 ]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8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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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落灼. 于 2024-12-26 23:46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74059&ptid=12093103][/bbs]
我超哥们,这小说是我应该在sis看到的吗,以这个深厚的笔力和对情节的节奏把控能力来看,这本书就算把肉戏去掉也能在起点签约了,短短一个小章节,夏夫人的性格就鲜活了。快2025年了还能看到如此水平的武侠小说实在令人感慨 ...
其实我要写一篇大家好冲的、大家喜闻乐见、点赞破百的暴露调教文非常容易,但这篇文我是在脑海里酝酿了近一年时间的作品,之前我也问过微嗔,是写这篇与征文主题无关但是构思已久的作品,还是写临时想到不过可以切题的作品,微嗔建议让我选前者。
至于你说的“可以去起点签约”,其实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我一直没有真正去起点连载网文。而这一点背后的缘由,其实也正是我写出这篇作品的灵感之一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29 00:17

字数:5350

  热闹的夜晚终究是留给富家公子的。对于老迈年高、又生平谨慎本分的老县
令而言,一场早早的安眠比什么都要幸福。

  尽管命案如今还无头绪,老县令不得不在衙门后堂将就睡下,但他依然睡得
很早,也睡得很香。睡至半夜,他的鼾声已如雷震。

  而突然,一道比鼾声更响亮的撞击声将老县令从梦中惊醒。老县令大叫一声,
直挺挺地坐起来。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却见昏暗的烛光下,一把金刀正闪得晃眼。

  「啊,王将军!」县令连忙陪着笑脸起身迎接,「这么晚了,王将军怎么突
然来了?这一日查案想来也是辛苦,莫非是已找到什么线索了?」

  「还不能妄下结论,」那巨汉说道,「那停尸房的钥匙我之前让你随身保管
着,对吗?」

  「是。老夫一直带着,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枕下,没敢托付给别人!」

  「那好,现在劳烦县令大人帮我开个门。我需要再看一看那具尸体。」

  「好说,好说。」县令笑吟吟地伸手去枕下摸索,然而,他的手连同他满脸
谄媚的笑却一瞬间僵住了。

  「怎么回事?」王将军眉头一皱,腰间的金刀已出鞘,「你莫告诉我,钥匙
不见了!」

  「王……王将军……」老县令颤巍巍地回答道,「钥匙……真的……」

  而王将军根本没有等县令这结结巴巴、拖拖拉拉的回答,早已奔向停尸房的
方向。他的人虽巨大,可脚步却轻盈无比,而老县令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发觉到他
究竟是何时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的。待他反应过来,才忽地大叫一声,重重拍了
一下自己的大腿,颤颤巍巍地追着王将军向停尸房赶去。

  当老县令喘着粗气赶到停尸房门口时,却见门早已被人打开,王将军横刀立
在门前,一动不动。

  「王将军……这是……」

  「你自己过来看。」王将军低声道。

  老县令小心翼翼走到王将军身后,朝着门内探出头去——里面那张原本放着
尸体的床上,正如他预料中的那样,已是空空如也。而那把本应由老县令亲自保
管的钥匙,此时还正插在门上。

  他的目光转向王将军的脸——当他看到对方那副杀气腾腾的表情时,心中不
由得忽然怨恨起自己为什么要活到今天。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哇!」老县令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起来?」

  夏瑾摇了摇还在梦中的马七,显得急不可耐。此时天只是蒙蒙亮,恰是冬日
最寒冷之时,但夏瑾显然已经整装待发。

  马七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在梦里,他又回忆起了那些令他痛苦万分的过去。
因此当夏瑾将他从梦中唤醒时,他反倒没有感到一丝不快。

  「这时辰城门应该已开了,我们分两路,先沿着南北两条官道打听,或许能
从路上寻出些什么。这一路驿站、岗哨、商队不少,我们就从现在一直跑到太阳
落山再返回来,倘若我弟弟真的离开了龙升镇,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我知道了,这就出发吧。」马七点点头。

  「干粮和马都备好了……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会骑马么?」

  「会。」

  「那便好。」夏瑾松了口气。

  夏瑾将其余的杂务吩咐给管家,便带马七前去马厩。正当两人准备出发时,
忽然一个家奴急匆匆跑来,冲夏瑾行了个礼。

  「夏夫人,」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您之前吩咐我们找的那个伙计……我们
找到他了!」

  钱丰的模样就像是个饿死鬼——或许并不应该用「像」来形容——他坐在夏
府的餐厅中,桌上摆着的整盆热汤饼,他已盛了第八碗。若非马七在一旁拦着,
他几乎就要直接端起盆来吃喝了。

  在他被抬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被冻得发抖,现在却吃得浑身冒汗。

  「钱丰,」马七的声音比门外的北风还要冷,「你昨天跑去哪里了?今早又
突然倒在夏夫人家门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七啊……」钱丰还在大口嗦着面条,热泪却已涌出,「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手贱,那天我外出买酒,路过赌场,结果忍不住进去赌了几手,却不料…
…」

  「呵,不料什么?」这次发话的却是夏瑾,「你从走进去的那一刻起,就注
定输个倾家荡产了。」

  「夏夫人教训得是。」钱丰连连点头。

  「后来呢?」

  「我输光了自己的钱,实在又不甘心,想着还能翻本,就只好去找人借了些
银子再赌……」

  「停,」这次打断他的是马七,「龙升镇上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烂赌鬼?
如今你身上背的赌债只怕就有上百两银子,上一次你输了老爹的棺材本,还是胡
老板借钱给你办的棺材。到现在镇上还有哪家放贷的敢借钱给你?」

  「这……赌场总有愿意挣利息钱的嘛,呃……」

  在钱丰继续胡扯之前,马七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掐得满面通红,连钱
丰坐着的木椅也被压得前腿悬空。

  「你小心些,别弄出人命,也别把椅子弄坏了。」夏瑾道。

  「你自己说,」马七放开了他,「钱是从哪来的?」

  「我……我……」钱丰话到嘴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昨天早上,你其实去过肉铺,是不是?」马七的声音依旧冰冷。

  「……是……」

  「昨天早上,肉铺里有一头模样奇怪的猪,是你趁乱把它偷走了,是不是?」

  「我……我……可那东西不是……」

  「我就知道是你偷的。」

  钱丰没有再说话。他的模样已经表明了一切。

  「模样奇怪的猪?」夏瑾道,「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为了这头猪,胡老板几乎已经要疯了。」

  「对不起,」钱丰哽咽道,「我原本只是想拿它去抵押一笔钱,打算赢回翻
本就赎回来……谁知道……谁知道……」

  「够了,」马七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追究了,那头猪的事,我
之后再和你算账——夏夫人,我们……」

  「且等等,」夏夫人打断他道,「先让他把那头猪的事交代清楚。」

  「那夏少爷他……」

  「我答应过你,会把人还有那头奇怪的猪都找回来,」夏夫人说道,「更何
况,如果那头猪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重要,那我们更是要抓紧时间把它弄回来。」

  说完,她叫管家过来,在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明白了,夫人,我会安排人去暗中打听的。」

  「一定要谨慎些,不要让人察觉了。」

  「是。」

  待管家走后,夏夫人又对钱丰道:「你继续说吧,刚刚说到的那头猪,你抵
押给谁了?又抵了多少钱?说得详细些。」

  「嗯,」钱丰开始了他的讲述,「那个人,其实我并不怎么认识。那天晚上,
我恰巧路过赌场,原本只是进去随意看看,并没有打算下注。可是那时赌场里来
了个没见过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出手相当阔绰,下注用的是整块整
块的大银锭,但衣服却很旧很脏。而且他不仅有钱,运气也好得见鬼,不多时就
赢的钱就像山一样高了,整个晚上出尽了风头。

  「那时,我看他赢得那么顺,最后自己也忍不住馋,觉得我或许也可以大捞
一把。接着,我就把身上所有的现钱全都掏了出来,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
了,我运气太差,从晚上玩到第二天天亮,输得一干二净。」

  「我不甘心,可是赌场里放贷的,都嫌我人穷赌运差,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
借我钱了。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问那个年轻人,他赢了那么多钱,能不能
借我几块碎银子让我翻本。没想到他却一毛不拔,连一个铜钱都不肯借我。临走
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听说这龙升镇降下过真龙,要是你能给我找条龙过来,
说不定能给你几十两银子』。起初我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直到我回到肉铺,
在大门口看见了那东西……对,没错,那是一条龙!」

  「龙?」夏瑾皱了皱眉头。

  「不,那只是一头猪,」马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或许它的模样很奇怪,
或许它看上去可能真的像一条龙……但那绝不可能……那只是一头奇怪的猪。」

  「罢了,且不说它是什么,」夏瑾道,「那之后呢?你怎么处置那东西的?」

  「那时整个肉铺乱作一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回来了,而我也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我那时完全傻了眼,心里只想着赶快回赌场翻本……实在是我鬼迷心窍,
趁着没人注意,我偷偷把那东西抱走,然后赶回赌场。巧的是那个年轻人还没有
走。我偷偷告诉他我找到了一条龙,问他能不能借钱给我……说来也是奇了,他
在赌场赢得盆满钵满,都没动过一下眉毛,可是当他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整个人
的表情都变了。」

  「他告诉我,他可以拿五十两银子跟我换。我那时实在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

  「结果你他妈的又输光了?」夏夫人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简直像是要把钱丰
生吞活剥掉一般。

  「唉……后来我才打听到,胡老板发疯了。我突然想起那天胡老板兴高采烈
地跟我们说他做梦梦见了一条龙,才发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我根本不敢回去,我知道自己没脸再见胡老板。可是我身无分文,只能在
街上晃荡,直到今天早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晃到了哪里,昏了过去……」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马七问道。

  「我说不清他的模样,不过我记得他的脖子上有道挺长胎记……现在想想也
可能是疤痕。」

  「他现在还在赌场吗?」

  「不,自从他拿走那东西之后,就再也没在赌场露面,不过……」钱丰的脸
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我后来又从其他赌鬼那里偷偷打听过,有几个输得比
我更惨的偷偷各自跟踪过他,发现他常去码头附近的一间旧仓库,想来他该是做
水路生意的富家子,这两日应是在靠岸装货……我没胆子找他,我知道他那样的
人是肯定不会把那东西还给我的,若是他知道我在偷偷打探他的下落,我多半会
被他打得半死……」

  「好了,你带我去找他吧,」夏瑾道,「我见过不少怪脾气的有钱人,素来
喜爱收买各种珍禽异兽。既然他是出钱把你的龙还是猪给买走的,那我去和他谈
个价格再赎回来便是,就当送胡老板一个人情吧。这龙升镇来来往往做买卖的,
多少也该给我些面子的。」

  「夏夫人,我真是……我……」钱丰哽咽道。

  「你什么都别说,赶快带路吧。你若是我府上的人,我早就剁了你这双手!」

  夏瑾回头看了看马七,却见他在一旁低头沉默了许久。他所找的那头怪异的
猪如今有了下落,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这让夏瑾有些奇怪。

  「马七?你不去吗?」

  「我只是觉得……或许那条龙已要不回来了,」他摇摇头,「大户人家的纨
绔子弟,不到倾家荡产、山穷水尽时,是不会轻易把喜欢的万物出手的。此时既
然钱丰已经找到了,那当务之急还是去寻夏少爷才是。」

  「唉,你就是这么固执。我说过,答应过的事,我一定会帮你完成,要得回
也好,要不会也好,事已至此我也必须得试试。」

  「既然如此……」

  你趁这段时间再去替我再探探我弟弟的消息也好——至少我是不愿去那第二
次了。」

  马七叹了口气:「那便如此吧。」

  「夏夫人,这边请。」

  夏瑾将那把形状奇怪的刀挂在腰间,跟钱丰一起去了。

  若说龙升镇的繁荣全源自那真龙出世的传说和先帝的一纸诏书,那显然是有
失偏颇。在南北一统后,龙升镇得天独厚、临接三道江水的地势,使其迅速成为
长江之上无数商船的中转之地,商机与财富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座城镇。

  由于贸易往来频繁,龙升镇的码头边也树立着不知几千几百座棚屋,棚屋与
棚屋之间的路径窄小且错综复杂。尽管钱丰的榆木脑袋在此时已几乎记不清该走
哪条路,但夏瑾并没有费太多工夫——银子总能引来愿意交代情报的人。

  「……您问的那人?我有印象,就是最末那栋屋子。最近是被两个人租下的,
一个年纪稍大,四十来岁,另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您描述得差不多,脖
子上好像确实有个显眼他痕迹。他们两个总是晚出早归……而且不像是来做买卖
的,像是单纯来龙升镇玩乐的,却不知为何要在码头租棚屋住而不去客栈……」

  码头的船工用几句话换得了夏瑾的三两银子,笑嘻嘻地走了。

  夏瑾心中觉得奇怪,但还是走到那间棚屋前,敲了敲门,却没有回应。她轻
轻推了推,发现门已从里面拴上。

  「或许他已经走了?或者又去别的什么地方赌了?」

  「你就在外面等着,」夏瑾吩咐钱丰道,「我先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夏瑾刀已出鞘,转眼间刀刃已对着门缝切下去,只听「铛啷」一
声,门内的锁栓已被劈成两节,大门应声而开。而钱丰见状,早已不知躲到了几
丈远开外了。

  她握刀入室,只见这棚屋之中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空木箱,并无什么像样的货
物。她从木箱中间侧身挤过,却见屋子中央摆放着两张草席,其中一张上正躺着
一个人。

  「请问……」

  夏瑾正要冲那人发问,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呼啸。夏瑾急忙转头看去,却见一
道刀光向自己劈来。

  所幸她的反应并不慢,只在瞬间已举刀格挡,但她的力气显然不足以挡下对
方自上而下的全力一击,仅仅刀兵相接的刹那,她已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中的刀
险些脱手。

  夏瑾连退了几步,与袭击者拉开距离,试图还击。可是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
看清袭击者的模样,对方又一轮的刀风已再次压上来。夏瑾陷入被动,只得腾挪
脚步,四下躲闪。却不料对方又忽使一个虚招,夏瑾刚躲过一刺,那刀竟忽然变
招,顺势向上一挑,从夏瑾左臂上划过。刀锋过处,顿时涌出鲜血。

  夏瑾的刀被击落在地,可对方却没有趁机要她性命。直到这时,夏瑾才终于
看清对方的模样。

  正如钱丰所描述的,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个头、相貌都十分普通。他的
年纪显然不大,可是双眼中仿佛写满了沧桑,即使此刻他的手中正要决定一个人
的生死,却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早已对这世上一切都已厌倦。

  而最令夏瑾诧异的,是对方手中的刀——那是一把金刀、一把和那巨汉手中
一模一样的金刀。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夏瑾捂着伤口,忍痛问道。

  「我是谁?」那青年低声道,「不,现在该由我来问你,你是谁?又为何要
闯进来?」

  「我……」夏瑾正要开口,却突然愣住了。她发现对方身上,还有一样令她
更为吃惊的东西。

  那是夏谦的玉佩——此刻就悬挂在面前这青年的腰间。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4-12-29 11:36(GMT+8) 编辑 ]
作者: 悬空寺跑    时间: 2024-12-29 02:54

夏瑾对钱丰的表现怎么那么咬牙切齿,她只是帮一帮马七啊,没必要这么动怒吧
作者: 盲人摸象    时间: 2024-12-30 11:42

大佬的文章写得好好,读着让我想到了杨叛的简单武侠和小椒的杯雪。这样的文笔,是可以考虑写成实体书出版的吧。这次征文没想到能看到这么优秀的作品,特别是在这个大家都倾向于快餐文,轻小说,下里巴人的时代。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4-12-30 20:03

引用:
原帖由 悬空寺跑 于 2024-12-29 02:54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783465&ptid=12093103][/bbs]
夏瑾对钱丰的表现怎么那么咬牙切齿,她只是帮一帮马七啊,没必要这么动怒吧
别忘了她弟弟在之前的描述里是什么样子,夏瑾对于滥赌鬼的败家行径不可能有半点好脸色的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1-4 16:36

字数:7445

  从昏迷中醒来的夏瑾,感觉四周天旋地转。她不由得摇了摇晕乎乎的头,过
了好一会,耳边渐渐响起潺潺水声。她看向窗外,江水正不断向她的身后流去,
才意识到这晃动感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自己正在一艘船上。

  船舱并不大,从陈设上看,这显然只是一艘中等规模的渔船,除了靠窗摆放
的渔网、鱼钩外,不过只是摆在中央的一张小桌,和几张布垫罢了。她听见船舱
外好像有人在交谈,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夏瑾努力回想,只记得自己被不知名的刺客所伤,而后便失血晕了过去。回
过神来,她发现的自己的手臂开始隐隐作痛,才注意到伤口已经得到包扎,但双
手手腕却也被绳索绑住。

  显然,自己应该是遭到了绑架。那袭击者就是钱丰口中说的买走龙的人吗?
他又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夏瑾的头脑仍未完全清醒,如今思索起来更是倍感难受。

  忽然,船舱的门帘被人撩开,门外的月光正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睛有些疼
痛。

  那人躬身进来,放下门帘,坐在小桌的对面,点燃了几支蜡烛。在烛火的映
照下,夏瑾认出,这便是袭击自己的青年。

  「你是谁?」夏瑾的声音冷冷问道。

  那人并未答话,而是将两把刀轻轻放在了桌上。夏瑾认出,其中一把是自己
那把外形古怪的家传刀,而另一把,则是一把与那巨汉金刀卫手中一模一样的金
刀。

  「这是什么意思?这把金刀是你的?如果你是金刀卫,又为什么要无故伤人?
还是说你胆大包天到谋杀了金刀卫,还偷了他的金刀四下招摇?」

  「你认的不错,这一把的确是金刀卫的兵刃,」青年说道,「不过,你何不
再细细看一看另一把——你自己身上的刀?」

  「我的刀?」夏瑾再次低头看去,目光扫过自己的刀,又回看向那青年的刀,
看了好一会,忽然吃了一惊——自己的刀与那把金刀竟何其相像?

  那是她的父亲传给她的刀。自得到这把刀的第一天,夏瑾便一直觉得它的模
样极其古怪。然而此刻,当这把刀与金刀并排放置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这把家
传之刀,本是一把金刀——只是其刀鞘与刀柄处原本华美的黄金雕饰,却已经被
人刻意切除、抹去,转而以粗糙、古怪的纹路所掩盖。

  青年将两把刀轻轻从刀鞘中抽出,微弱的烛火在刀刃的反射下,竟亮如火海,
黑暗的船舱里顿时亮如白昼。

  「金刀……即使褪掉了外面的金饰,它也依然是金刀,」青年笑了笑,「当
你破开门锁闯进来时,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把刀。我本以为你是金刀卫,然而…
…呵……」

  「这么说来,你该是金刀卫在找的凶犯?两天前龙升镇的那场命案,便是你
的手笔?若是这样,那你倒也没有砍错人,因为我也同样不会容忍你这种人在龙
升镇胡作非为。」

  「你说,两天前的那场命案,是我做下的?」那青年原本还算镇定,此刻身
体却开始发抖。

  「莫非你要向我伸冤?说那不是你干的,是金刀卫草芥人命想嫁祸于你?这
样的故事也不错,你不妨说说。」夏瑾只是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突然爆发一阵狂笑,突然门帘再度被掀开,一
名身披锁子甲的持刀武士神情紧张地冲进船舱,却见夏瑾依然被绑在原地、那青
年莫名笑个不停,最终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青年没有理会那名闯入者,接着向夏瑾说道:「或许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
……是我害死了他……」

  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道:「但或许,现在应该要先谈谈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为何不想想,你身上会有这把金刀?」

  「呵,家父早在二十年前便是江南巨富,当年南岸一战,金刀卫折损甚多,
有些许金刀被人拾去售卖、辗转到家父手里,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的确,从黑市中买到一把金刀,的确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哦?」

  「这把刀,本是先帝赐给令尊的信物。」

  「你说什么?这种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那青年苦笑道:「虽然我们从未见过,但我似乎应该这样称呼你——师妹?」

  「……?!」

  在梦中,马七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最难以忘却
的那个日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适的日子。

  那一天,他看到龙适在郡守和千百乡民的迎接下,乘着华美的轿子来到了这
个村子。数十名随从高举着镶金的巨大木牌为他开道,并沿途高呼着龙适的名字。
他看到龙适身披红袍、手持宝弓,在人群的簇拥之下,以何等意气风发的姿态步
入祠堂。

  那一天,村中举行了空前盛大的筵席。即使是像他一样无父无母的流浪儿,
也在筵席中分到了滋滋冒油的烤肉与热气腾腾的蒸饼。

  筵席持续了整整三日。在这整整三日里,马七总能看见龙适的身边簇拥着奉
承恭维他的人。无论走到哪,都能听见人们称赞龙适是何等英雄,立下何等不世
之功,又有人说起他幼时如何出众、如何聪慧。人们就像是要把能想到的所有溢
美之词全都加在他身上似的。

  只是这些声音之中,难免也夹杂着些阴阳怪气的嘲弄。偶有些怪脾气的老人,
会私下谈到龙适曾是当地有名的败家子,为了游山玩水,竟将祖产都变卖一空,
如今蒙受天子恩惠,不过是他碰巧走运罢了。但这些细碎而不和谐的声音,很快
就淹没在了其他人的高谈阔论中。

  但马七对人们的谈论并不在意,坐在屋檐下乞讨的他,只是希望这场筵席永
远没有尽头。有时他也想上前去问问,那龙适究竟是何等大官,为什么那些平日
趾高气昂的豪绅乡贤乃至郡守,都对他倍加恭维呢?

  可他只是一个流浪儿,根本没有资格靠近这位乡民口中的英雄。

  第三天的夜晚,也是这场筵席的最后一个夜晚。过了这个夜晚,马七又要回
到流浪乞讨、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靠在村中的断墙下,抬头望着月亮。吃饱喝足的马七,此时静下心来细细
观察,忽然发现那明月似乎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皎洁,甚至大半都像是沾着污垢。

  「在看月亮?」一个声音在马七耳边响起。

  「嗯?」马七回头看去,这三日在村中风光无限的龙适,竟不知何时也靠在
这断墙上抬头望天,他那身华贵亮丽的红袍子,此刻正被他压在身下当成坐垫,
沾满了泥和灰。

  「是……是你……您是……」马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站起。

  「那么紧张做什么,坐吧。」龙适笑了笑,冲着自己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七点点头,坐在了他的身旁。

  「你应该认得我,对吧?」

  「当然……村里现在一定人人都认得您的,只是……」

  「只是什么?」

  「您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老……」

  「呵,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应该老一些才对吗?」

  「因为大家都很尊敬您,您一定是很大的官才对吧?但做大官的人,不会太
年轻的。」

  「哈哈哈,真有意思,」龙适笑道,「但你想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我年
纪还不大,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官……」

  「那为什么……」

  「你先别问,我先问你,」龙适打断了他,「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龙?我老是听人说起,但以前我爹告诉我,那是人编出来的东西,根本就
没有人真的见过。」

  「你爹现在在哪?我现在可能有很多话要跟他说。」龙适不知为何,脸上竟
有了几分恼怒。

  「我爹……去年就病死了。」

  「哦,这样啊……」龙适叹了口气,「知道吗,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周围
的人也是那样告诉我的,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真龙,即便有,也不是我们凡胎肉眼
可以看见的。」

  「那你能告诉我,这话是真的吗?」

  龙适忽然站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我见过了真正的龙,你会相信吗?」

  马七想了想,回答道:「我信。」

  「你真的相信?」

  「你刚刚说你不是什么大官,但大家还是对你那么崇敬,那一定是因为你看
见过真正的龙,所以你和别的人不一样,大家才会那样对你的。」

  「哈哈哈哈,你这话可说得好,」龙适笑了笑,但很快表情便又凝重起来,
「但为何世间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却那么少呢?」

  「我聪明吗?」

  「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聪明得多。」

  「哦……对了,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见过的那条龙长得什么样子?和画上
画的一样吗?」

  「那条龙……」龙适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那条龙……就像是……」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的手开始胡乱挥舞。最终他一拳重重捶在墙上,满面
怒容,大吼道:「我说不出来……我想不起那条龙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
我究竟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条龙……」

  转瞬之间,他白日里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已消逝不见,此刻却是无比狼狈、近
乎癫狂。

  「……您还好吗?」

  「我……我……」龙适倚在墙上,眼中垂下泪来,「我没事……」

  「您到底……真的见过龙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龙适叹道,「你知道吗?我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皇上亲口对我下旨,叫我前去南方寻找真龙。而当我向皇上复命的时候,
我明明两手空空,皇上却说我已经为他找到了龙鳞,甚至告诉所有人我立下了大
功……可我却完全不记得我找到过那样的龙鳞……」

  他抖了抖身上已经脏兮兮的红袍,接着道:「看哪,这就是天子赐给我的赏
物,倘若我没有找到真龙,我又怎么会得到它?但如果我真的找到了,我为什么
一点也记不起那条龙的模样?」

  龙适冲着马七凄然一笑:「你能不能替我猜一猜,我究竟有没有找到那条龙?」

  「我……」马七呆住了,「我不知道……」

  「是啊……你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番发泄像是已经用尽了龙适全身的力气。他又一次瘫坐在了地上。

  「你知不知道,」龙适笑道,「我六岁那年,在父亲的旧书里偶然看到过对
真龙的描绘。二十多年来,我翻遍了所有的古籍、找遍了所有龙可能出现的地方。
虽然很多人都笑话我,但我始终坚信我一定能够找到。可到头来,我向所有人证
明了自己,却唯独没有向我自己证明我自己,你说在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可笑的人
吗?」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继续去找呢?」马七问道。

  龙适忽然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向马七,眼中像是冒着光。

  「如果您真的找到了龙,自然可以再找到它第二次。您说自己不记得龙的样
貌了……那会不会只是因为龙觉得您的心不诚,施了什么仙法让您忘掉了——毕
竟那可是神瑞之兽啊!我听大人们讲过,若不是至信至诚的人,龙啊、麒麟啊、
凤凰啊……这些神兽可不像野兔一样容易让你见到,即便见到了,它们也不会让
你记得它们的模样,否则肯定就要引来更多凡人打扰它们的清净……」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龙适一掌拍在马七的肩头上,「我一定是见到过
龙的,而且只要我再去找,一定可以再次找到它!我不该怀疑自己,我应该现在
就出发!」

  龙适大笑着:「孩子你记住,从今往后,不管谁敢说你不聪明,我一定帮你
当面教训他!」

  他一边笑,一边将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红锦袍甩下,就像扔掉了一块抹布。

  「我们走吧?」

  「我们?」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有你这样的聪明人帮忙,我这次一定不会
空手而归的!」

  「您的意思是……带我一起去找真龙?」

  「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去找一个人——他一定也会跟我一起去的!」

  龙适没有向任何人道别,没有惊动那些已经入睡的高官、豪绅。他拉上马七,
头也不回地向村外走去。

  在前往龙升镇的途中,龙适不断和马七聊起夏云归的事。他告诉马七,那是
他这半辈子中唯一的朋友,在他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时候,也只有夏云归愿意追
随他这样一个不务正业、变卖家产的败家子一同外出闯荡。

  「普天之下,绝没有比他更懂义气的朋友。」龙适说道。

  「抱歉,老爷,这次我不能和您一起走了……」夏云归回答道。

  这一回应让两人都始料未及。

  而夏云归的模样,也与马七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在来到龙升镇的路上,马七
总觉得,他该是一位和龙适十分相似的人物。然而,若说龙适是位潇洒的贵公子,
那夏云归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佃农。他的个头比龙适高大一些,却显得
很清瘦,皮肤也更加粗糙,一身绸缎做成的宽大衣袍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不协调。
但他的眼神却十分明亮,那略带遗憾的表情之下,却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与满足。

  「你说……不能陪我一起去了?」龙适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实在对不起了,老爷……」

  龙适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又环视了一圈夏云归的巨大宅邸,笑道:「都说
由俭入奢易,想必富贵的日子,你已经很快习惯了?」

  「啊……老爷您误会了,我是很愿意陪您再走一回的,但不是为了这些,我
只是……」

  他正说着,一个年轻妇人从屋内慢慢走出,唤道:「夫君,是有客人来了么?」

  「啊,夫人?」夏云归慌忙跑去,将那妇人扶住,「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
就不要到处走了,这段时间家里不管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就是!」

  他将夫人扶回屋子里,又慌忙出来冲着龙适道歉:「老爷,真对不起,您现
在也看到了,我……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些事,即便我想做,却也不能做
了——或许将来有一天,等孩子安顿好了,这家业有人托付了,到那时我说不定
还有机会陪您游历天下呢!」

  「是这样啊……没关系的,这很好……这很好……」

  「老爷,皇上说了,这里就是我们找到龙的地方,是南方的祥瑞之地,」夏
云归笑嘻嘻地说道,「现在码头和道路都已经在修建了,别看现在这还只是个小
镇子,将来这里人一定也会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这就会成为方圆八百里最富
的地盘。到时候您一定要回来看看!」

  「找到龙的地方……龙升镇……真的是吗?」龙适苦笑道。

  「虽说我也记得不太清了,不过既然皇上说是这个地方,那应该就是吧…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地方的风可是好得很。老爷不妨和我去楼上看
看,抬眼就能看到江,江对面就是山……」

  「不必了。从今往后,山和水我有的是时间去看。还有……这么多年了,你
还是要叫我老爷吗?」

  「唉,已经习惯了,实在改不过来。」

  「那么你还是叫老爷好了,」龙适道,「我们该告辞了。」

  「等一等!」夏云归忽然叫住他,「老爷,我还能求您个事儿么?」

  「什么事?」

  「等我一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厨房的方向奔去,不一会便拉着一个
孩子跑了回来。

  「快,跪下,磕三个头!」夏云归冲那孩子叫道。

  「等等,」龙适止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哟,看我这急性子,都忘了先给您介绍了,」他指着那孩子对龙适说道,
「他父亲死在战场上了,前不久流浪到这里。我看他没人照顾,就把他留在这给
些饭吃,平日也能帮我烧个火。之前他听说我是见过真龙的,就非要让我跟他讲
讲那条龙的事……可我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他就整天吵着说他也要亲自去找找
那条龙,我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夏云归又对那孩子说道:「孩子,你看,这位就是带我找到那条龙的老爷。
现在他又要出发去寻龙了,你若是有这心,不妨就跟着他去。不过嘛,你现在要
是后悔了,倒还来得及,毕竟风餐露宿那可是……」

  「我愿意去!」不等夏云归说完,那孩子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啊?你真要去啊?」这次倒是夏云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孩子走到龙适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求求您,带我一起去,我也想找到真龙!」

  龙适笑了。

  「好,很好,」他将那孩子扶起,「看来这些年里,世上的聪明人是越来越
多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对了,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已经十二岁了!」

  「嗯,比你大些,」龙适朝着马七笑道,「反正你也没有正式拜师,那从今
天起,让他做你的师兄,可以么?」

  「没问题。」马七答道。

  「那我们走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师兄了,你的名字,就改叫龙综。你呢,」
他看向马七,「你就叫龙纪。」

  「从今天起,该怎么找龙,怎么抓龙,必要的时候该怎么杀龙,我这毕生所
学都会慢慢教给你们。只要你们听我的话,迟早能让你们开开眼,看看真龙是个
什么样子……」

  龙纪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脑袋十分疼痛,一时之间有些记不起自己究竟在哪。

  「嘿,小七,没事吧?」恍惚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龙纪睁开眼睛,眼前之人竟是钱丰。环顾四周,这里正是他在肉铺的宿舍。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你已经昏迷了大半天了!你不记得了吗?之前我跟夏夫人去找那个买龙的
人,夏夫人一个人进了棚屋,不一会我就看见她在里面跟人打起来了,我正要回
去叫人,结果没想到你说你放心不下,自己就跟过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从旁边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几个人偷袭我们,先把你给打晕了。紧接
着我就看见他们抬着受伤的夏夫人、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的,急匆匆地跑了。我
看见他们在码头那边上了船,向上游划走了。」

  「把夏夫人带走了?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我……我……」

  「别支支吾吾的!知道什么就快说!」

  「那个打晕夏夫人的,他临走之前给了我一拳,还让我等你醒过来的时候,
给你带一句话……」

  「给我?是什么话?」

  「别着急,别着急,刚刚我太害怕,情急之下给忘了,我想想,我再回忆一
下……他说……他说……」

  龙纪心急如焚,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盯着钱丰坐在原地自言自语。

  「哎呀!」他忽然大呼一声,「我想起来了!」

  「他说什么?」

  「他说:「杀掉师父的,是夏家的人,把凶手带给我,带到下葬的地方来
……』小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夏夫人杀了人吗?」

  刚刚怒气冲冲的龙纪,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小七,你说话啊?我们怎么救夏夫人?对了,我看那人临走的时候还提了
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好像就是那头……」

  「好了,」龙纪打断他,「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我会处理的。」

  「那我该做什么?」

  「先去夏府,把这件事告诉管家,但也要告诉他务必冷静,夏夫人暂时不会
有危险。接着再去一趟衙门,告诉县令还有那位住在衙门的金刀卫,需在镇上提
防南流贼。」

  「南流贼?」

  「你去便是!」

  钱丰慌忙离去了。龙纪不敢耽搁,赶快跳下床推门而出。

  门外已飘起雪花,肉铺里的伙计依然在忙活着,一头肥猪正被两三个人堵在
墙角,嗷嗷叫唤。

  「嘿,小七,你没事吧?」

  龙纪听得出叫他的人是徐安。

  「我没事,出了点小意外罢了。胡老板呢?他好些了吗?」

  「还在为那条龙的事情着急呢,动不动就突然晕过去,不过今天倒是好了些,
起码中午总算是吃得下肉了,」徐安摇摇头,「对了,你这些天打听到那条龙的
消息没有?」

  「我……已经打听到了,」龙纪道,「那东西之前趁乱跑了,后来被一个外
地的客商捡走了。」

  「那还能要回来吗?」

  「那客商刚刚乘船离开了,不过应该还能追上,」龙纪道,「我现在去找他,
到时候我一定会把那东西带回来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照顾好胡老板。」

  「诶,那你……」

  龙纪没有再继续多说,从屋檐下取过一件旧棉衣,转身便走。

  「杀掉师父的,是夏家的人,把凶手带给我,带到下葬的地方来……」龙纪
喃喃道。

  日已西沉,又是华灯结彩的夜,雪花又为龙升镇蒙上一层迷离的薄纱。

  「若是如此,那想必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了。」龙纪抬头看向远处的凤
凰楼,仿佛又一次闻到了浓烈的脂粉香味。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1-4 16:59(GMT+8) 编辑 ]
作者: swdgrgd    时间: 2025-1-4 22:22

有意思,所有人都说你是,但你却没办法向自己证明你是,那上面又说所有人都说你能投起点,是不是你觉得还差点啊哈哈,这文章看着有意思
作者: ofjj763    时间: 2025-1-4 22:46

节奏感把握的太好了,不急不慢,娓娓道来,再次给作者点赞~龙迹背后还会有更大的阴谋吗,会是与皇上有关吗~长的奇形怪状的猪,这个麦高芬到底在把情节推向哪里,龙升镇上人们对龙近乎病态的痴迷,癫狂的背后又是什么~这种隐隐的中国风克苏鲁味,和武侠杂糅在一起太难得了,真心希望作者坚持写下去
作者: 悬空寺跑    时间: 2025-1-4 22:57

皇帝没见过龙,但可以让其成为真的,龙适没有留下见过真龙的证据,又被皇帝的金口玉言影响搞得记忆模糊,自己无法相信自己,极大的权力对真相的影响太大导致其失真,现在看来他们师徒三人当初应该是没有找到龙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1-6 15:35

置顶的征文有奖竞猜里有我设置的一个问题,看到现在的朋友可以去试着猜一猜
作者: zhyfpig    时间: 2025-1-6 17:44

苻坚吧,金刀-神刀、旧寺-新平佛寺、南征-淝水之战。

历史不好,查百度蒙的
作者: zsdx173    时间: 2025-1-10 00:19

身负谜团的高手主角,牵动天下的惊天阴谋,太像古龙武侠悬疑小说的布局了。有些地方的描写也和古龙的文风很像,比如“马七忽然觉得,这世上若有比和妓女上床更无趣的事,便是和妓女聊天了”就有古龙式哲学的味道。

古龙小说中总是有个性鲜明的“好女人与坏女人”,就像《武林外史》中的白飞飞与朱七七、《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孙小红与林仙儿。本文目前只有夏夫人和云鸢两个女性,她们会是这个故事里的“好女人与坏女人”吗?

虽然这个故事是以悬疑推理为主,但还是希望能多点看到有趣的肉戏,要不然有点浪费论坛这个平台了。龙纪和夏夫人窥探云鸢上班的桥段就挺不错,但是龙纪本人有点性冷淡的感觉,不知道后面能不能支楞起来。

[ 本帖最后由 zsdx173 于 2025-1-10 00:20(GMT+8) 编辑 ]
作者: abwehr    时间: 2025-1-12 03:35

啊啊啊啊好好看啊
非常有效的叙事,行云流水的剧情
猪生龙这个设计超有意思,为什么龙纪一口咬定只是猪崽,并且不大当回事,龙综却那么要紧这头生物呢
伏笔和悬念好多,期待后续展开
作者: 女子图鉴    时间: 2025-1-14 01:14

引用:
原帖由 jellyranger 于 2025-1-6 15:35 发表 [bbs=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14822088&ptid=12093103][/bbs]
置顶的征文有奖竞猜里有我设置的一个问题,看到现在的朋友可以去试着猜一猜
在位时发动南征并且成功平定江南、统一南北的皇帝,四个选项里有两个:晋武帝司马炎和隋文帝杨坚
具体是哪一个我也判断不好,不过文中提到地名建康,西晋时称为建邺,所以排除司马炎吧。选D杨坚
作者: fan198947    时间: 2025-1-24 05:24

大佬不更新《都市驱灵师》了吗?求更呀!
作者: abwehr    时间: 2025-1-27 03:54

老师您过年去了吗老师,新年快乐呀
孩子想看后续,救救孩子????
作者: 吉拉夫    时间: 2025-1-27 08:04

真是没想到啊,在这个论坛被这样一篇小说吸引住了,古龙味儿十足的一篇小说,每章都悬疑迭起,引人深思,让我迫不及待想继续看下去,所以大佬什么时候继续更呀?!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1-27 20:59

前段时间沉迷打真三起源,这几天会更的
作者: Lunus    时间: 2025-1-29 23:54

好,好,好。一篇不可多得的悬疑佳作。
目前看来买龙的应该是龙踪了,龙不会是南朝的皇族遗腹子之类的?总不至于真是头猪吧。
上一次找到龙是因为救了皇帝?
师傅又为什么会被杀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期待下文继续解密,不能一次性看完好不爽,哈哈哈哈,催更催更。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1-31 16:22

字数:8059

  码头边的风波几乎没有对龙升镇造成太大的影响,凤凰楼也依旧如往日一般
热闹非凡。

  一楼的低等娼妓在忙着脱自己的衣服,二楼的中等娼妓在忙着脱客人的衣服,
三楼的高等娼妓在叫客人帮她脱衣服,而顶楼的花魁则正在想方设法让客人以为
她准备脱衣服。

  龙纪这一次没有去旁边的废弃寺庙,而是从正门走进去。

  「哟,客官您又来了?可是还惦记上次那新来的姑娘?」老鸨笑眯眯地迎了
上来——尽管龙纪上次只是在这花了几两银子的穷客,但对方依然记住了他。

  「不,我找云鸢。」

  「哦,云鸢?」老鸨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龙纪,但嘴角依然笑吟吟的,「云
鸢姑娘这时候不太方便,客官何不再考虑考虑别的姑娘?」

  老鸨并没有说云鸢在接客,因此龙纪很清楚,所谓的「不太方便」,就是要
他加钱的意思。

  「这些都给你,」龙纪甩出一包银子,「我现在就要见她!」

  孔方往往远比孔子的话更有说服力,龙纪很轻易便得到了登上三楼的资格。

  凤凰楼的几乎每一处角落都有人在寻欢作乐,然而走廊上却几乎听不见任何
动静。在这是出卖淫荡的铺子中,每层楼的墙壁与房门都尽忠职守地将淫荡死死
封在狭小的格间中。龙纪试探性地将耳朵贴在其中一扇门上,才得以听见其中细
微的声音。

  「哎哟,客官莫要胡乱听,」领路的老鸨忙将他拉开,「俗话说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客官虽是来享乐的,但行事还是要规矩些,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
西,难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龙纪对此不置可否。

  走廊中的第三个是云鸢的房间。老鸨送他到了门前,替他打开了房门,又冲
云鸢打了个招呼,便笑着离去了。

  「客官,别来无恙!」

  屋内炭火正旺,云鸢宽松的丝袍之下,皮肤甚至微微有些冒汗。她将龙纪牵
进屋内,便随手将门关上,紧接着便已开始去解龙纪的腰带。

  「住手,」龙纪冷冷地抓住她的手腕,「我不是来干这个的。」

  「嘻,客官真会说笑,」云鸢媚眼如丝,绝美的容颜已凑到龙纪的跟前,
「这一次,想必您是花了大价钱进来的,倘若不是为了干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哦……莫非客官还想玩些花样?那小女子倒也乐意奉陪。」

  此刻的云鸢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她扭动着身子,想将龙纪推向床边。龙纪一
个闪身避过,接着捏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不必和我来这套,你知道我要问
你什么事的。」

  「唉,假如只靠回答问题就能挣钱,我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云鸢叹了口
气,挪开了龙纪的手,缓缓坐回到梳妆台前,「既然客官比起房事,更喜欢聊天,
那就自便吧。」

  「我且问你,两天前,这里是否发生过一起命案?」

  龙纪看得出,云鸢在听见这句话时,身体明显打了个冷颤——尽管屋里正温
暖如春。

  「客官这是何意?」

  「前天晚上,夏谦来找过你,随后便仓皇离开了。紧接着的昨天早晨,官府
便找到了一具无名尸首,而夏谦却突然失踪了——这其中想必应该有些关联,对
吗?」

  「客官可真会说笑,」云鸢给脸颊上补了些胭脂,说道,「此事镇上人尽皆
知,那尸体是在城门前的护城河中找到的,这凤凰楼位处最繁华之地,城中的排
污渠亦不可能从此经过,倘若命案发生在此地,那尸体又是如何跑到城外去的?」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问你。」

  「呵,客官您也并非官差,又为何要对一起命案抓着不放?莫非那死者是客
官的熟人?若是客官想玩玩审讯拷打的游戏,那就该提前说清,奴家也好早做些
准备……」

  「别岔开话题,」龙纪斥道,「那死者……他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也没有时
间和你玩游戏。既然你说此案和你无关,那便请你告诉我夏谦如今的去向。」

  「哦?夏少爷?我记得上一次已经对夏夫人说明过,莫非她没有转告给你?
——对了,既然是要打听夏少爷的事,为何夏夫人她没有亲自来?」云鸢的语气
忽然有些动摇。

  「她出事了。」

  「什么?」

  「那名死者,是『南流贼』的头领、朝廷通缉的要犯……他的徒弟绑架了夏
夫人,并声称夏谦是杀人凶手,要求我向他交出夏谦,」龙纪深吸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你一定知道他真正的下落,是不是?」

  「原来如此,」云鸢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这样……便说得通了。」

  「因此,即使你们和命案真的有关,也绝不会有人治你们的罪。而如今你只
需要把夏谦的下落告诉我即可……」

  「但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究竟为何要帮你?阁下是个聪明人,一定很清
楚,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向是只认一件事的。」

  「你想要好处是吗?」

  「如果只是为了救夏夫人,那么我倒是很乐意帮忙,毕竟夏夫人虽然脾气暴
躁、自以为是、惹人讨厌……但她毕竟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我出手救了她,她
绝不可能吝啬报酬的。只是……」

  云鸢摇了摇头,接着道:「只是你现在打算做的,是拿夏少爷去换她……如
此一来,纵是夏夫人得救了,可夏谦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心中还会有半分感
激之情吗?谁都知道,夏夫人对这位不成器的弟弟可是溺爱得很……唉,只怕到
那时,她非但不会感谢你我,还会动刀杀了你我。这等赔本的买卖,就算是蠢蛋
也不会做的。」

  「不会有任何人受伤,」龙纪说,「我保证。我会把他们姐弟都平安带回来。
事成之后,我会保证你能得到足够你满意的报酬。」

  「可是……」

  「算我求你!」

  云鸢转过身,双目凝视着龙纪。

  「这是一笔风险很高的生意,不过……」云鸢道,「人活一世,或许总该冒
一次险的。说实话,在这凤凰楼里的日子,我确实也该受够了——且稍等一会。」

  云鸢说着,便旁若无人地解下身上的薄纱,露出一副白嫩的肌肤。当她察觉
到龙纪正将头撇到一边时,不禁莞尔。

  「客官是花钱进来的,若连这也不敢看,岂非要吃大亏?」

  龙纪不语。

  「好了,客官可以把头转回来了,」云鸢便换上一身便衣,招呼龙纪道,
「跟我来吧。」

  龙纪正要回应,却发现云鸢并没有走向房门,而是忽然从窗户翻了出去。他
连忙跟上,翻到阳台,只见云鸢已冲着东面的寺院跳了下去。龙纪趴在栏杆上看
时,对方已稳稳落在了那座石塔上,正冲着他招手。

  「嘁……」龙纪踩上栏杆,跳上石塔,和云鸢一同落入寺院。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出来?」

  「有人可以从这条路进我的房间,我为何不能从这条路出来?」云鸢笑道,
「更何况,凤凰楼的女人,若非客人出了大价钱,是绝不可能从正门出去的。」

  「罢了,带我去见夏谦吧。他现在在哪?」

  「已经到了,」云鸢指向眼前那座已经垮塌成废墟的破庙,「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和夏夫人经过这里时,竟都没有往那破庙下面看
一眼吗?」她说着,以某种奇怪的节奏拍掌一阵,又伸手晃了晃悬挂在石塔底下
的铜铃。随着一阵并不悦耳的铃声响起,一个身材消瘦的人缓缓从那废墟下爬了
出来……

  ……

  「师妹,吃些吧。」

  「别叫得这么亲热,我根本就不认得你。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但你别指望
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夏瑾对面前的烧饼不屑一顾。若非她向来注重仪态,
此时恨不得以将一口浓痰啐在对面男人的脸上。

  「无妨,时间还长,我们有时间慢慢说起。」

  「我和贼人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你的弟弟和父亲呢?你不想听我说说他们的事吗?」

  夏瑾咽了一口口水,什么也没有回答。

  「你不回答,我就当做是你愿意听我说下去了。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你
若不愿意叫我师兄,就叫我的名字——龙综便是。而那具尸首,是我的师傅,也
是令尊的老朋友——龙适。」

  「我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你们。」

  「那想必令尊从未向你说起过他的事?」

  夏瑾沉吟了一会,终于说道:「从前……他常常在饭后向我和弟弟说起有关
龙的故事,他还说他曾经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找到了一条真正的龙……有时他
喝了酒,又会吹嘘起自己当年是如何把那条龙打落下来、如何剥下那条龙的鳞片
……可是那终究只是编给小孩听的故事,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从来没有。」

  「或许从现在起,你应该开始相信了——令尊并没有说谎。」

  「哦?」

  「令尊、也就是我的师叔,他当年和我的师傅一起,找到了一条真正的龙,
并得到了两片龙鳞——事实就是如此,你应该相信。而你手中的这把刀,就是证
明。」

  龙综将那把被剥去金漆的刀在手上掂了掂。

  「就算如此,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并不关心,」夏瑾道,「我只问你,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是你所谓的师妹,那你为何要把我绑在这里?」

  「这件事,就和你的弟弟有关了。」

  「我弟弟?」

  「你且听我继续往下说吧。那两片龙鳞足以为任何人换取一生的荣华富贵。
夏师叔选择留在龙升镇,做一个富家翁。然而,师傅他并不甘愿止步于此,依然
要再次去寻找真龙。他收我为徒,带我在南方花费了了十余年的时间,可是我们
终究一无所获……」

  他停顿了一下,见夏瑾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又继续说道:「忽然有一天,师
傅得到了上天的谕示,真龙将再次降临在龙升镇。在梦中有人告诉师傅,有一条
龙将诞生于『藏污纳垢、纷扰喧哗之地』。师傅告诉我,所谓藏污纳垢却又纷扰
喧哗的地方,定是赌场或妓院——因为那种地方做的是最肮脏的生意,而客人又
向来络绎不绝。」

  龙综笑了笑,接着道:「听上去确实可笑,但师傅对这场梦深信不疑。我们
二人在镇上的妓院与赌场打探了多日,却毫无消息。而就在前天夜里,我离开赌
场,在外面游荡了一会,偶然间撞见一个年轻人正扛着一个大汉在水沟边走动,
那年轻人四下打量了一会,忽然将那大汉推入了水沟。」

  夏瑾的心忽然一紧。

  「我冲那年轻人喊了一声,那年轻人吃了一惊,掉头便跑,慌乱之中,却把
腰间一块玉佩落在地上……呵,那时我竟完全没有在意,只是随手把那玉佩捡起,
便离开了。」

  「难道说……」

  「想来师妹应该已经猜到了。第二天清晨,我迟迟不见师傅现身。直到街上
传来命案的消息,我才意识到,昨晚被推入水沟中的人,正是师傅……原本我并
不确定那年轻人的身份,直到你带着这把金刀现身,又在我面前认出这块玉佩时,
我才想到,杀害师傅的凶手,竟是夏师叔的儿子、你的弟弟夏谦……」

  「不,不可能……」夏瑾连连摇头,「我太了解他了,我弟弟是个混账不假,
但他更是个胆小鬼,就是一只蟑螂都能吓得他大喊大叫,他绝不可能有胆子杀人
……更何况……」

  「师妹说他没有杀人?那么你能否告诉我,在那天晚上之后,他的反应有无
反常之处?又去过哪些地方?」

  「他……」

  夏瑾要紧了牙关。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反驳的余地——事实上,她自己也早在
心中将弟弟的失踪和那桩命案联系在了一起,并自以为或许还有别的可能。直到
此时,她已不得不承认,夏谦真的是杀人凶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龙综竟忽然大笑起来,叫夏瑾有些不知
所措。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龙综道,「在昨天早晨,就在我得知师傅的
死讯之前,我真的找到了一条龙……一个没有骨气、卑鄙又无耻的肉铺伙计,开
价十两银子就将那条龙卖给了我。而那所谓的『藏污纳垢、纷扰喧哗之地』,并
不是赌场或妓院,而是猪圈……」

  夏瑾不得不承认,若非是自己仍然在担心弟弟的事,听到这个答案时,她一
定会忍不住笑出来的。

  「而师傅……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见到这条真正的龙了。他就这
样死了,尸体跌入臭气熏天的下水道中,被冲到了城外的护城河里……就这样毫
无尊严地死去了……」

  「我……」夏瑾越发面露难色了。

  「但这依然还不是最讽刺的,」龙综打断她道,「最讽刺的是,我对你的弟
弟,甚至没有资格发表半句怨言——即便他是杀死我师傅的凶手……」

  凶手,正跟在龙纪的身后。

  铁镣牢牢锁住凶手的手腕,厚重的风衣遮蔽着凶手消瘦的身体。若非龙纪的
大手紧紧抓住,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已几乎要被夜晚的北风吹倒。

  夜已深,但他们已拖延不得。然而在白天贼人们的作乱后,此刻码头上的船
工早已逃走躲难去了,江面上的货船也都被开走。平日里热闹忙碌的龙升码头,
此时竟是静悄悄的。

  「果然已经没有船了么?倘若找不到船,能不能走陆路?」

  「不,走陆路太慢……若是拖延太久,我不知道他会对夏夫人做些什么。」
龙纪摇摇头。

  龙纪望着江面,四下看了一阵,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哟,这位小兄弟,可是在找船?」

  龙纪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躯高大、商贾模样的人,正举着火把、露出一对
泛黄的烂牙、笑嘻嘻地望着他。

  「阁下可有船吗?」

  「有船,有船,」那人回答道,「有艘货船,就停在码头上游的岸边,正准
备发往荆州。若是小兄弟急着赶路,我便顺道带你一程,如何?」

  「多谢。」

  龙纪没有多说什么,便抓住镣铐,随那商人一同走了。

  商人的船比龙纪想象中的大上许多,但依然很拥挤。巨大的木箱塞满了船舱
内近三分之二的空间,剩下的部分,则被其他身材高大健硕的船工占据。

  「货舱里太挤,你的朋友我已安顿好了,但你就暂且委屈委屈,留在甲板上
吧。」那商人笑道。

  「嗯。」

  「这船有些老了,在水上颠簸的很。若是晕船的话,便和我说一声。不过这
船现在是逆流而上,可不便随意停靠,就算身体不舒服,也须多担待些。」

  「多谢提醒。」

  「对了,小兄弟到了之后,可还打算返程回去?」

  「自然是要返程的。」

  「哈哈哈,那你可更是有罪要受了。」

  龙纪找商人讨了件棉衣,在甲板上倚着一面遮风的女墙坐下,将棉衣套住自
己,沉沉睡了。

  ……

  「师弟,看来这次我们又要无功而返了。」

  「没关系的,师傅都说过,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已经将近十年了。这些年,我们几乎走遍了江南的深山,可是依然没有找
到过龙的半点踪迹……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可以去消耗呢?」

  「人生还长着呢,第一个十年找不到,第二个十年再接着找便是了。」

  「话说回来,师弟你又为什么要跟着师傅去寻龙?」

  「我?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个穷鬼,最初只是觉得跟着师傅能有饭吃,就随
他一起走了。」

  「也就是说,你对那条龙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倒也不能这么说,有时候我也会好奇,真龙究竟长什么样子。要是能真正
看一眼,我倒也不枉此生了。」

  「你可真是……唉,罢了罢了……」

  「那师兄你呢?你为什么也要找龙?」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当皇帝,你相信吗?」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曾经我吃不起饭的时候,也想过有朝一日假如我能
当皇帝就好了。」

  「果然如此啊,你的确是这种乐天知足的人。只不过,如今我不懂的是,师
傅他又是为什么要去找龙?十年前师傅主动将龙鳞交给皇帝,就已经功成名就,
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如今仍然执意走遍这些穷山恶水。师傅既不贪恋名利,更
并不觊觎天子之位,那他到底为了什么?我问过他多次,可是他从来不告诉我这
么做的理由。」

  「师傅一向就是这么奇怪的人。我猜,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吧。但有时
候,可能做一些事也并不需要太多理由吧,至少我们和师傅一起见识了天下各地
那么多的奇景,又何尝不好呢?」

  「呵,你当然会这么想。」

  ……

  「我们在交州寻访了三年了,可是即使在那样偏僻之地,也依旧没有人听到
过真龙的下落。师傅,我们真的还有希望找到真龙吗?」

  「唉,这是没办法的事。徒儿你们看哪,十多年前,这扬州之地还是一片荒
芜,如今却已是人烟阜盛,纵是书上提及此地曾有真龙现身,如今想来也早该迁
居到别处去了——对了,他们这是在庆祝什么?」

  「今天是陛下的生辰,师傅您忘了吗?」

  「哦,是啊。说起来,当年江岸那一战时,陛下还正值鼎盛,如今应是和我
一样老了——阿综,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像很不高兴?」

  「我没什么——对了,师傅,当年你真的向皇帝奉上了龙鳞吗?」

  「我……为师记不得了。」

  「我听说江岸那一战,皇帝已被南军重重围困,却忽然有一条真龙从天上降
临,惊走了南军,这才解了围。从那以后,北军便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攻入了建
康。此事确否?」

  「江岸那一战,为师受了重伤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战斗已经结束了,诸多
细节,如今也已记不清了。可那时我从未听人说战场上有什么真龙降临,想来此
事应是讹传吧。」

  「是这样吗?」

  「嗯。」

  「也就是说,当年北军并不是依靠真龙之力才攻克江南的?」

  「自然不是了——你怎么又关心起这件事来?」

  「没什么……我们快赶路吧。」

  ……

  「阿纪,我头上还有别的白发吗?」

  「师傅,都拔下来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你们都长大了,而我却老了。」

  「师傅不必这么说,您的身体还硬朗着呢。」

  「多少年了……你们跟随我多少年了?」

  「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你竟然跟着我这个老疯子走了十八年?我竟然耽误了你们十
八年的大好青春,最后却什么也没能留给你们……」

  「师傅别这么说,就算没有找到龙,这些年来我过得也很开心。」

  「呵,看得出来,你对所谓的真龙,其实本没有什么兴趣。为师早就说过,
你是个比其他人都聪明得多的人,本不该在这件事上耽误一生。如今阿综已经离
开了,或许你也是时候该去做些你想要做的事了。」

  「可是……我现在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来,你先坐下。」

  「嗯。」

  「你想不想知道,师傅究竟为什么要花一辈子去找一条龙?」

  「想。」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外面的志怪故事产生了兴趣。我的祖上已几代不曾
出仕,因此父亲便叫我攻读经史,还叫我长大成人后,定要入朝谋个职位,以重
振家室。可是我嘛,就是所谓的不肖子,对此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圣人之言读不
下去,鬼神之说却倒背如流……父亲常常骂我,说我们家族既不姓谢,更不在江
南,看这些玄学之说有何用?」

  「这些您跟我说过的。」

  「嗯。但还有一件事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

  「哦?」

  「我九岁那年,陪母亲去临近的东海郡省亲。我们住在母亲娘家在海边置的
一栋别墅,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便起来奔到海边,一个人看着漫天的星辰—
—就在那时,我看见天上的云雾之中,竟飞出一条巨大的赤爪金龙。漫天星光都
照在那条龙的鳞片上,闪得几乎我睁不开眼。待我回过神来时,却见它劈开云层,
向西飞动了几里,又掉头一路向南而去,随即消失不见了。」

  「真……真的吗?」

  「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凭着两条腿追上那条龙。可哪里又能追得上?
等第二天早上母亲找到我时,我却还在林子里发呆。后来我向家人说起此事,可
他们都说是我疯了,还叫我莫要再去听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从那以后,我却真
的像疯了一样,不断去搜罗古籍、打听民间传说。我在头脑里把那条龙的模样一
遍一遍地再现出来,一遍一遍地回忆起它身上的每个细节,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如
何能抓住它。待我长大继承家业之后,更是一遍又一遍地寻访各地,寻找那条龙
的痕迹。而这一找,竟然就是一辈子。」

  「可是,您早就不需要证明什么了,毕竟十八年前,您早就……」

  「早就衣锦还乡了是吗?可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也并不需要再向
别人证明什么了。」

  「那您又为何……」

  「阿纪,你可听说过『屠龙之技』这个词?」

  「屠龙之技?」

  「古时曾有个人叫做朱泙漫,他是个和你师傅一样疯的疯子。他散尽家财,
花费三年时间,学了一手屠龙的功夫。可是他穷尽一生,却没有在世上找到一条
可以让他下刀的龙。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笑话,在他死后,这个笑话又被后人
们嘲笑了七百多年。阿纪,你说,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可笑?」

  「当然不是!」

  「当然了,你当然会这么说,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明白呢?朱泙漫已经当了
七百年的笑话,接下来你的师傅又会替他把这个笑话再续上几百年。可是我在乎
的是这个吗?不,我依然不在乎。我活着的时候就不在乎同乡人把我看作疯子,
身死之后更加不会在乎后人如何笑我。我在乎的却只是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为
那条龙付出了一切、为这屠龙之技钻研了一生,我只希望能让我这身功夫能有一
处用武之地,哪怕是一次也好。」

  「师傅……」

  「阿纪,这世上比屠龙之技更好笑的笑话还多得很呢:譬如天生善驾船者,
却终身没能走出深山;天生善读书者,却在田间苦耕一生;天生善音律者,却只
配在夜里打更。而天生善屠龙者,说不准却在猪圈里杀了一辈子的猪——这种笑
话可是要好笑得多,却从来不曾有人讲起。而你……你和你的师兄,你们绝不能
活成这样的笑话。」

  「嗯,徒儿明白了。」

  「为师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从现在起,你要好好想想,日后究竟该做些什么。」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1-31 19:37(GMT+8) 编辑 ]
作者: maderap    时间: 2025-1-31 21:30

距离上一章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丝毫不影响这一章的精彩纷呈。屠龙之术终究会用于何处,龙纪会做什么样的事,越来越扣人心弦了。
作者: zhyfpig    时间: 2025-1-31 23:07

龙综在撒谎?夏谦能杀死老龙?

当然,老龙老夏也撒了谎,先帝也撒了谎,花魁也撒了谎......
好像这里面谁的话都半真半假,唯一诚实的反而是喜欢孔方兄的老鸨

到底有没有龙?那头“猪”真的是龙?

4-5万字了吧,悬疑感还是绷得很好,相当难得,期待后续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2-3 01:49

字数:7480

  「来,朕想问你一件事。」

  「请……陛下发问。」

  「古人云,所谓天子,乃是天命所归者。世有天子出,则亦有祥瑞出,可有
此事?」

  「是……确有此说。」

  「在朕还小的时候,有人说,天子即位,必有真龙现世。这句话,朕在心里
记了十多年。直到后来,朕有一天突然发现,世上哪有什么真龙,又哪有什么天
命?所谓天子,依靠的并非是祥瑞,而是手中的刀剑——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陛下所言,可谓极确极明……」

  「很好,」龙综从椅子上站起,「来人,用朕的佩刀,将沈太守的首级砍下。」

  「陛下!臣已诚心归顺,陛下为何还要……」

  龙综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寒光闪过,他的佩刀已沾满了血。

  「不愧是师傅打造来用于屠龙的好刀,杀人也是如此利落。」他在心中暗暗
感慨道。

  「……三十一年,冬,帝崩……」

  「……其聚贼众数千,据襄阳,杀其太守……」

  一切的进展比龙综想象中的更快。在离开师傅后的短短几年中,他广结人脉,
招兵买马,竟在南方迅速积攒起一支属于他的队伍。这其中甚至还有他父皇曾经
的旧臣与亲卫。随着天子病重的消息传开,原本静如湖面的天下,如今显而易见
地泛起了波澜。

  随着天子病逝、新君即位,天下思乱之人便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当龙综宣
布举兵之时,几乎没有遭到什么阻碍。

  「成就大业,本不需要什么真龙。」龙综有些庆幸,虽然过去的十多年里,
他把时间耗在了本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上,但至少他的确学到了几手不错的武艺
——何况现在他依然年轻,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完成自己
的事业。

  「……于江南为患。荆襄之民,多为贼所杀……」

  龙综几乎从不约束军纪。每取下一城,便掠夺所有;所过村镇,皆夷为平地。
日复一日,他的势力不断壮大着。权力的美酒在他酿造下日益香醇。在龙综看来,
自己很快就能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

  然而,他的帝王梦很快就被打断了。当龙综发兵东进,企图顺流而下、攻克
建康时,朝廷精锐已然整装待发。

  「……七月,左将军引兵七千击贼,大破之。复击,又破之。」

  兵败的龙综不断败退。他的自信就如同他的军阵一般,被敌人拦腰砍成了两
段。朝廷的军队日日逼近,他的军队却日日都在败退。他向麾下寻求破敌之策,
却得不到一句有用的答复。

  「陛下,臣听闻南面距此二十里外有一处村庄,相传那里曾有真龙降临。那
里的村人至今还偷偷供奉着一片龙的指甲。若是陛下能得到那神物,或许便能为
三军招来龙气、反败为胜,也犹未可知呢!」

  「呵,可笑至极……」龙苦笑道。

  现如今,他的麾下尽是这样满嘴胡话的马屁精。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若是能向将士们宣
告陛下得了真龙之物,有天命锁柜,来日交战,三军上下一定会奋勇当先、舍生
忘死。此事还望陛下详加考虑!」

  「朕知道了。」龙综叹了口气。

  「陛下,」帐外一名兵士忽然来报,「斥候探到又有一支北军正在江北集结,
人数约有上万!请陛下早做应对!」

  「知道了。」龙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当晚,龙综领三十轻骑,暗暗向南而去——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为自己找到
一条龙。

  夜已深,村中正无声。骑兵的马蹄声犹如一阵惊雷,惊醒了村中已所剩不多
的留守村民。

  这些村民既无甲,也无兵刃,甚至他们有一半已是病弱无力的老人。龙综并
没有费太多功夫,便把所有人都赶到了一处。

  「说,那真龙留下的宝物藏在哪里!」三十名骑兵纷纷下马,不断用马鞭抽
打、逼问着这群村民。无力反抗的村民被抽得哀嚎震天、鲜血淋漓,却没有一个
人开口回答。

  「继续打!」龙综大喝道,「若是不说,就打到死为止!」

  「住手!」忽然一道刀光闪过,一个身影忽然从房顶一跃而下,众人还未来
得及反应,那身影竟已窜到了龙综身后。龙综心中暗道不妙,试图闪避,可是下
一刻,刀刃已然悬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是何人?竟敢挟持天子?」

  「天子?」背后那人小声嘟囔了一句。龙综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正
当他思索脱身之策时,忽然又一个身影从房顶上落下。在火光照耀之下,龙综看
见了那人的脸,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傅?」

  「阿综?」

  对面那人抬起头来,正是龙适。不过几年未见,他却好似比龙综记忆中苍老
了许多,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充满光芒。

  显然,挟持龙综的人自然便是龙纪,他那紧握刀柄的手也开始发抖。

  「把刀放下,阿纪!」

  「可是……」

  「放下,莫非你们要兄弟相残吗?」

  龙纪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照做。四周兵士见状慌忙围上来,却被龙综叫住
了。

  「不必慌张,」龙综笑道,「他们是朕的朋友。」

  「师兄……」龙纪扫视着一旁遍体鳞伤、瑟瑟发抖的村民,冷冷道,「几年
不见,你已变成了这副模样么?」

  「放肆,竟还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名老兵举起佩刀,对龙纪骂道。

  「无妨。」龙综尽可能微笑着。他冲着那老兵摆摆手,示意退下。看着师傅
与师弟的表情,这一刻,龙综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帝王。

  「师傅莫非也是听说此地有真龙遗迹,才到这里来的吗?」

  「不错,」龙适道,「传说百年前,曾有真龙在此地现身,并留下了遗物
……若是真的,若那遗物真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片龙的指甲,我也定能从其上的
蛛丝马迹推测出真龙的习性,哪怕这是一点进展也好……我只求能看到它一眼。
可是……他们告诉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哼,」龙综走到那群村民跟前,咆哮道,「我的师傅求你们要那东西,你
们竟敢不给?好,从现在起,我每数五声,便杀一人,直到你们说出那真龙遗物
为止!」

  他话音刚落,屋后忽传出一阵哭声。龙综身后一名士兵迅速会意,三步并作
两步跑去,不一会便提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童回来。村民中一位妇人见状,哭得
越发撕心裂肺。

  「很好,就从这孩子开始!」龙综说着,刀已刺去。

  「你给我住手!」龙纪挥刀格下,双目胀得通红。他瞪了一眼龙综,又回头
看向师傅,后者却只是低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够了!」正剑拔弩张之际,村民中,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忽然开口道,
「你们说的……真龙的遗物,五十年前便早已遗失了。」

  「什么?」

  「但是……真龙降世后,还曾有一位仙人造访过村里,并留下了一本仙书
……那仙人说过,此书可以推算出此后真龙每一次降临人世的日子……倘若你们
为寻龙而来,此书……不妨赠与你们,但是……还请饶过我们这一村人的性命。」

  龙综看着那老人,思忖一会后,向那提着孩童的士兵打了个手势,示意将孩
童放了。龙纪见状,也终于收回佩刀,叹了口气。

  「那书……就在祠堂的地砖下,你们拿去便是……」老人说完,便已断气。
接着龙综便命人将祠堂地砖撬开,果然寻得一本古书。翻开一看,却都是龙眉凤
舞的古怪文字,甚是奇罕。

  「师傅,」龙综向龙适行了个礼,将古书递去,「徒儿看不懂这字,您可识
得?」

  龙适翻了几页,又抬头看了一眼龙综,缓缓道:「此乃上古文字,为师认得,
但破解开来还需些时日。」

  「原来如此……罢了,」龙综笑道,「师傅、师弟,何不随我一起回去?虽
然如今朕被众人拥为天子,但曾经和你们同甘共苦的日子,亦不会忘。日后自当
和你们同富贵。」

  「嗯。」龙适按住了正要发言的龙纪,自己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龙综满足地笑了。这一夜,他不仅和师傅、师弟重逢,而且找到了「真龙遗
物」。三日后,在他的军营中,龙综将师傅与师弟牵到众将士面前,并向大家宣
布他们二人已向天子献上两片「龙鳞」。将士无不山呼万岁,真龙现世的神迹一
传十、十传百。很快,因连连败阵而士气低落的士卒仿佛又激起了勇气,在朝廷
军队的又一次进攻中,竟守住了阵地。

  人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除了两个人。

  「师傅,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龙纪说道,「更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变
成这样。为了找到一条真龙,难道真的不惜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师兄他已经疯了,
可是您却丝毫没有阻止他!」

  「阿纪,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要好好想想,日后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而现在,阿综他已经想明白了,他也在追寻他想找的那条龙,为此,他不惜变成
和我一样的疯子……我有什么理由指责、制止他呢?」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龙纪连连摇头,「我只知道,曾经的您,救
下了一个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孩子,而如今面对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孩子,您
为了得到一本所谓的仙书,却放任他去死。」

  龙综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仍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本仙书,仿佛要用目
光将纸张穿透似的。

  「师傅,」龙纪叹息一声,「许多曾经我自以为明白的事,如今我却越来越
不明白了……如今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了。」

  「你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我是来向师傅告辞的,」龙纪说,「恐怕我的确是无缘见到真龙的模样了。」

  「嗯,」龙适的语气依然很平静,「那么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

  龙纪跪在地上,向师傅磕了三个头,转身向帐外走去。

  「临走之前,为师在告诉你一件事吧,」龙适说道,「这本书,不过是一本
老旧的历法罢了,上面写的东西,只能教人何时播种、何时收获,教不了如何找
到真龙……早在那间祠堂中,我便看明白了——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阿综。」

  「是吗……」龙纪叹了口气,但依然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正当他走出大帐,
忽然听得夜空中一声尖锐的嘶吼响起。

  「敌袭!」

  龙纪眼前的一切,顿时陷入混乱。东面的营帐腾起火焰,西面的马匹纷纷受
惊乱奔,北面的卫士高呼兵败,南面的人头爆裂开来。一时之间,各营之间不得
相顾,人人只知逃命无心恋战。

  「……八月,乃自引精卒千人,夜击贼营。克之,俘斩万计。」

  龙综败了,败得突然,也败得彻底。突围之后,他的身边不过只有包含龙适、
龙纪在内的七八人。而他本人也已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而龙纪为了将他从死人
堆中挖出来,身上同样留下了几处重创。

  当龙综看向身旁架着他的龙纪,对方望向他的眼神却近乎怜悯。

  「顺着小路走,他们追不了这么快的。」

  这是一条夹在两座高山之间、鲜有人知的小路。而这条小路,则是龙适年少
时和夏云归南下寻龙时偶然发现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龙综竟将营帐扎在了
离这条小路不远的地方。

  「只要穿过这里,出了山谷就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长江。只要沿着江
水找到一条船,就能摆脱追兵了。」龙适道。

  然而,小路尽头的谷口之处,一声断喝打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害民贼,还不束手就擒!」

  龙综勉强提起力气,却见谷口处已有数十名甲士拦住去路,为首之人脸上沟
壑密布、看起来已年近半百,但他高大健硕的身体,则让任何人都无法小看他。
他的手中正提着一把厚重的环首刀,双目爆发着愤怒的火光。当他立在这群残兵
眼前、发出一声大喝时,连身旁的两座高山都像是要被震裂。

  「这声音?」龙适愣了一下,缓缓走上前去,「是你吗?夏兄弟?」

  「你是?……老爷?」

  「兄弟?夏云归?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方才豪气干云、气吞山河的夏云归,此刻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听说荆州这边有贼人作乱、到处杀人……王将军带兵南下路过龙升镇的时候,
我就请他带我一起来……开战之前,我记得这里有条小路,跟王将军说了,他便
让我带人在这里等着,如果有败兵从这里通过,就……就叫我全部截住,一个不
放……」

  「夏叔叔,」龙综推开龙纪,拼尽全力走了几步,「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
我吗?」

  「你是……你是……」夏云归张大了嘴,盯着龙综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如
梦初醒,「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我就是贼首,」龙综不禁笑了,「您拿我的人头,回去向王将军邀功吧。
这些人只是附近的山民,碰巧和我同路罢了。」

  夏云归的嘴唇颤抖着,但终于还是向身后甲士发令道:「将他拿下!」

  「且慢!」龙适忽然喝道。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夏云归惊呼道,「您和贼人没有关系,您快走吧!」

  「他是我的徒弟,」龙适道,「我是他的师傅,我教养了他近二十年,把我
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留给我这种老东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或许有朝一
日,我的徒弟就能抓到一条真正的龙……即便他犯下滔天的罪,我也不能看着他
死。兄弟,我知道我不配这么说……但是我求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师傅!」龙综、龙纪几乎同时发出呼喊,可龙适充耳不闻。

  夏云归低下头,沉吟了好一会。

  「不行,老爷,」夏云归道,「他是贼,杀人害民的贼。您对我有恩,先帝
也对我有恩,我不能放他走!」

  「那么对不起了,兄弟,」龙适缓缓拔刀出鞘,苦笑道,「我本不希望把自
己为屠龙而创立的刀法用在杀人上……但天意难测,世事就是如此可笑。」

  「师傅,您……」龙纪想伸手拉住他,但重伤的身上已没了力气。

  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时,龙适的身上,已沾满了二十个人的鲜血。

  夏云归的尸体,永远被埋在了山下。他的坟前,是龙适用刀和血为他刻下的
墓碑。

  「琅琊寻龙义士夏云归之墓」。

  夏瑾摸着墓碑,早已泣不成声。

  「令尊死在了这里,」龙综说道,「那天死的人本不该是他,而杀死他的人,
也本不该是师傅。」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的夏瑾,继续道:「夏叔叔和师傅,他们本该是世
界上最好的朋友,而如今,师傅却又死于夏叔叔的儿子之手……可是,这或许反
倒是师傅有意为之的结果吧。如今想来,他为何忽然说自己要去龙升镇,想必便
是他早已决定将性命交还给夏家……让自己死于你弟弟之手,死于夏云归的后人
之手……」

  龙综闭上了双眼,又回想起那日师傅兴奋的模样。

  「徒儿,我梦到了,我真的梦到了!去龙升镇,我们去龙升镇!在那里,在
那藏污纳垢却又纷扰喧哗的地方,就是真龙现身的地方!不会错的,这一次我们
终于能见到真龙了!」

  「可是师傅,事到如今,我们还需要找下去吗?」

  「不要说这种话,为师为了找到这条龙,五十年来,已经什么代价都付出过
了,可你以为师傅会就此放弃?笑话,哈哈哈哈哈,为了找到真龙,即便天崩地
裂,为师也至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阿纪走了,夏兄弟也走了……为师自知
大限将至,而如今留在身边,能为我这个老疯子作见证的人,也就只有你了!阿
综,从现在起,把那些乱七八糟、惹人烦心的事都抛之脑后,我们去龙升镇!」

  龙综叹了口气,睁开双眼,却见夏瑾止住了哭泣。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
龙综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对我和我弟弟已无仇恨,又何必还要将我绑来这里?」

  「正如师傅一定要不顾一切保下我的性命,我也必须尽到身为徒弟该尽的职
责,」龙综的声音依然平和,「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即便得到了真正的龙,也不
可能换回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我不再期待什
么,甚至是连复仇都毫无意义。我想要的,只是和杀害师傅的人有一个最后的了
断,就像是师傅和夏叔叔那样……让他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他。只有这样,我们
两家之间的恩怨,才算是彻底勾销。」

  「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杀掉夏谦的……何况他早已失踪,想必是事后已经
逃得远远的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找到他?」

  「如果是那样,那么只好委屈同为夏家后人的你来和我一战了……」龙综道,
「以女人的标准来看,你的武功并不差,倘若是和我正面相敌,未必不能杀死我。」

  「你真是疯了!」

  龙综不置可否,只是望向远方。

  「回营吧。但愿他能快点找到我要见的人。」

  「小兄弟,你要见的人便是在这一代等着么?」

  已是日落时分。身材高大的商人望着江岸,拍了拍龙纪的肩膀。

  「嗯——看见前方南岸那片树林了吗?就让我在那下船便是。」

  「就是那里?呵,可真是处好地方。如此密林,少说可埋伏下三四千人马
……小兄弟可得小心些,莫要被贼给偷了。」

  「嗯。」

  「也罢,我下去叫他们准备靠岸。」

  不一会,下方传来船工们呼喊声,船只在湍急的江流中缓缓靠向南岸。不一
会,那商人便回来了。

  「小兄弟,你的客人也给你领回来了。下船时小心些。」

  「嗯。」龙纪抓住那锁链,将那人轻轻拽到身旁。待船靠岸停稳,便见岸边
正站着十来个身着甲胄、面目凶恶的大汉,见有船靠岸,纷纷警惕起来。见二人
下船,一个个连忙抽出兵刃上前。

  「什么人?」

  「你们老大要我带来的人,我带来了,」龙纪冷冷道,「这船是路过的商船,
顺风送我一路,放他们走就好。」

  「商船?哼……」那为首的一名甲士皱了皱眉头,「先别叫他们走,留两个
人看着他们,其他人先跟我上去看看卖的什么货。」

  「是。」随着他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跃上甲板,不顾那高大商人和几名船
工的连连阻挠,纷纷闯进船舱。

  「哎哟,小兄弟,我好心带你一程,你怎地把我带到这山大王跟前来了!哎
哟,哎哟!」商人面色沉痛,止不住地哀嚎。

  眼看见有人闯进来,船舱里的船工无不大惊失色,纷纷避让。然而船舱里满
是货箱,本就狭窄的走道如今又塞进来这么多着甲大汉,更是拥挤不堪。

  「哎哟,好汉,我们带着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货物,且放我们一马吧…
…」

  这谎话编的并不高明,因为明眼人都能看见,紧邻楼梯处的一只木箱中,一
节亮闪闪的丝绸已从缝隙里滑了出来。

  「呵,值钱不值钱,我们看过了才算。」

  「别翻……别翻哪……」那商人跌跌撞撞走下来,高大的身躯几乎把楼梯口
塞住了。

  「给老子闭嘴,要是再不老实,先把你给剁了!」他口中骂骂咧咧,但嘴角
已经压不住笑意。

  说着,那甲士便去揭木箱的盖子。

  「哎,怎么就动起手了,别动手,别动手哇!」

  当那商人喊出第三个「动手」时,船舱中几十个大木箱的盖子几乎被同时揭
开,几十个壮汉从几十个木箱中站起身来,每人手中各持一根矛头,从四周照着
甲胄缝隙之处便刺。这袭击可谓始料未及,十来个甲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回头想
逃时,楼梯却早被那高大商人堵得严严实实。转瞬之间,十来个甲士皆被搠死在
船舱里。

  而岸上留守的二人,听见船舱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心知不好,转身就逃,但
还没来得及迈出几步,就已被龙纪如杀猪一般、从背后一刀一个扎穿了脖子。

  「哎呀,真是有惊无险哪!」那商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脱去身上的宽大长袍,
显出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锁子甲。

  不多时,十来个船工已换上死者身上的甲胄,从船上一个接一个走下来,站
到龙纪身边。那「商人」在甲板上清点了一遍人数,点了点头,冲着龙纪笑道:
「小兄弟,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此行务必小心,莫要让无辜之人为此丧命啊!」

  「是,王将军。」龙纪冲那人行了个礼。

  不一会,船舱中的其他人也纷纷走了上来。这群人则身着布衣,身备短刀、
弩箭。其中一人捧来一把金刀,王将军轻轻接过,发令道:「你们跟我来,待天
色再黑一些,便依照计划从侧面摸过去。脚步都给我放轻些,谁惊动了敌人,我
这刀就要砍在谁的头上,记住了么?」

  「是!」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2-3 10:25(GMT+8) 编辑 ]
作者: 2uu    时间: 2025-2-3 14:00

写得太好了哥,保持更新
作者: Lunus    时间: 2025-2-3 14:43

每个人都在找龙,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龙,龙综不是龙踪,龙纪不是龙迹。龙综找到了自己的龙,龙纪心中的龙又是什么?龙适不会是龙氏吧,前朝遗孤?和夏云归找到的龙又是什么呢?期待持续揭秘,催更催更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2-4 20:55

字数:12541

  「……他来了吗?嗯,很好。」龙综听完哨兵的报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龙综觉得,在这种时刻,他应该感到十分紧张——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时刻、
他迎来自己人生最终结局的时刻。但事实上,他的心中竟然平静得反常,连一丝
起伏都没有,就像曾经在山巅上,和师傅、师弟一起看着夕阳西下一般波澜不惊。

  夏瑾依然不肯吃饭。她的眼神甚至已经比龙综还要死气沉沉。

  「师妹,你的朋友已经把我要找的人带到了。」

  「……还是找到他了吗……不要伤害他,直接杀了我便是。」

  龙综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只是将她轻轻拽起。

  「事已至此,我已不想再牵连无关的人。待这场决斗结束后,无论我是死是
活,都会放你离开。」

  金色的落日微光穿过黄昏的树林,照在树枝的积雪上,闪着白银的光泽。四
周一片死寂。龙综的营寨就立在树林中央,几个疲惫的老兵倚靠在围墙上,冷风
吹得他们身上的锁子甲咧咧作响。

  龙纪被身后的甲士拥至营门前。他抬头看向围墙上的老兵,高喊道:「开门!
我把你们主子要的人带来了!」

  营门开了。开门的老兵用他那已经混沌的眼睛打量了一会龙纪,便道:「嗯,
进来吧。」

  他将龙纪和身后用铁链铐住的斗篷人引至主厅,其余甲士各自散去。

  龙综和夏瑾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最惊讶的人自然是夏瑾。

  「马七?」当龙纪走进屋中,夏瑾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龙纪对这声轻呼充耳不闻,仿佛根本不认得这名字。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
龙综。

  夏瑾看着龙纪,又看着龙纪身旁那身披斗篷、被镣铐紧锁的人。她猜到那人
便是夏谦……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对龙纪抱有何种感情,究竟是感激
他的救命之恩,还是怨恨他将自己的弟弟拖入火坑。

  「你来了?你身后之人,应该就是杀害师傅的凶手了,对么?」

  「不错。」

  他没有再称他师弟,他也没有再称他师兄。二人交谈的语气,犹如两个最熟
悉的陌生人。

  龙综对屋中其余几位护卫下令道:「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我们还是……」

  「无妨,他没那么容易杀死我的。你们听令行事。」

  「……是」

  他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信离开,却像是松了口气。

  「为他解开镣铐吧,」龙综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拿起两把金刀,并将其中
一把褪去金漆的递给龙纪,「我和他,各用一把,单打独斗,直到我们其中一人
倒下。但愿他从夏师叔那里学的武功不会太差。」

  龙综接过了褪漆金刀,并解开了那人手上的镣铐,却并没有将刀递给他。

  「你还在等什么?」龙综冷冷道。

  「夏谦杀了师傅,因此你想要再杀死夏谦为师傅报仇,是吗?」

  「这不是报仇,」龙综回答道,「我很清楚,师傅对杀死师叔之事一直耿耿
于怀,他是自愿选择了葬身于夏谦之手。我对他并没仇恨,也不配有仇恨。我此
生没能做成一件事,我看着自己不断从一个笑话变成另一个笑话。我的一生除了
遗憾以外,什么也没能剩下。而现在,我至少可以为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师傅,
尽完作为徒弟的最后一件义务。」

  龙纪打量着眼前早已陌生的师兄。细细算来,龙综应该还不满三十,面容依
然年轻甚至俊朗。可是他的神情已毫无生气,整个人已如风中残烛。龙纪又回想
起曾经他自称天子之时,那趾高气昂、生杀予夺的模样,与如今的他俨然判若两
人。他手中抓着的金刀依然闪闪发亮,但他的双眼已是黯淡无光。

  显然,他现在的样子,已根本无法杀死任何人。

  「的确,你根本不是在寻仇——你是在寻死。你只是希望让夏谦杀了你,这
样便算是体面的解脱了,是么?」

  「呵呵……」龙综只是轻笑了几声,竟没有反驳,「是又如何?莫非你希望
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杀掉夏谦?」

  「你要的人,是杀害师傅的凶手,对么?」

  「当然!」

  「那么我带来的,便是你要的人。」

  「什么……你说什么?」龙综吃了一惊,这一次他听懂了龙纪的言外之意,
转头看向龙纪身旁那披着斗篷的人,「莫非他不是夏谦带来?那此人是……」

  「呵呵呵……阁下一口咬定杀死那人的是夏家少爷,多少也有些太过武断了
吧。」那斗篷人忽然开口笑道。这一次,不只是龙综,就连夏瑾也要大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她认得这声音。

  云鸢褪下身上的斗篷,显露出一张倾城的绝美面容,冲着龙综和夏瑾妩媚地
笑着。

  「你……你是何人?」

  「奴家不过是凤凰楼的一个婊子,阁下贵为皇亲后裔,就不必屈尊问奴家的
名字了,」她依旧笑吟吟的,「阁下只需要知道,奴家便是您要找的杀人凶手便
是。」

  ……

  几日前,凤凰楼中。

  「嘿,姐姐,你看见那个老头子了吗?」

  「你是说坐在角落里的那人?他怎么了?莫非昨晚欺负你了?」

  「若是我要把欺负过自己的客人都给你介绍一遍,那怕是讲到明年开春也讲
不完。」

  「那他有什么特别的?」

  「姐姐莫非还不知道吗?他已经在这楼里住了好几天了,一整天都住在这里,
几乎没出过凤凰楼……偶尔他也会稍微出去一会,但没过多久又会回来。可是这
几天里,他吃的是最便宜的饭菜,睡的是最底层的房间,没点过一个姐妹,也没
去楼上看过一次花魁。他甚至连酒都没有喝过一杯。」

  「哦?那妈妈竟然没有赶他走么?」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尽管如此,他的出手却阔绰得很。每次妈妈过去
向他搭话,他就甩出一锭银子叫别烦他。之前我趁着闲工夫偷偷想过去勾搭勾搭
他,他却只问了我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他便皱着眉头打发我走了。」

  「他问你什么?」

  「他问我一些关于真龙现世之类的事……我本以为他跟那些外地客商一样,
是听了那些传闻来龙升镇玩乐的,便和他讲了讲龙升镇的传说故事之类。可是他
听了之后挺失望的,还说这些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到最后他便只是坐着不动,
一个字也不肯再和我说了。」

  「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姐姐那几天陪夏小少爷去游船了,自是不晓得。这老头子刚来的那两天,
他可不像现在这样整日呆坐着,而是把我们凤凰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转了个遍,
口里念叨着些古怪的话,惊得姐妹们和其他客人大呼小叫,弄得我们给客人连连
赔礼道歉。那时候妈妈本就该赶他走了,但他竟然随手就掏出了几块金子,说是
只要让他留在这,多少金银他都拿得出。妈妈一向爱财如命,见了真金哪还管什
么真龙假龙,就什么都依他了。好在如今他却不闹腾了,倒能白白拿他的好处。」

  「呵,这不是挺好么,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么奇怪的人,云鸢姐姐就不奇怪他想干什么吗?」

  「依我看,他倒是平平无奇得很。」

  「哈,云鸢姐姐自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不过昨天我们几个姐妹闲来无事,
便打了个赌,说谁若能把这呆老头勾搭到床上去,其他人就输一个月的花红给她。」

  「这么说来,你们应该都失败了?」

  「嗯……连花魁姐姐都失败了。对了,我听说那夏小少爷又被夏夫人大骂了
一顿,如今被禁足在家,只怕暂时不能来了。不如你也试试如何?」

  「呵呵。那看样子,她这花魁之位也该换人了。」

  「连妈妈都这么说……妈妈说,若是真谁能拿下这个怪客,就把花魁的头衔
转交给她。若是到头来参加赌约的人都失败了,那所有的花红就全归妈妈一个人
了。」

  「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试上一试了。你且替我向妈妈说一声,这两
日不要为我安排接客,我自有法子拿下他——另外我再加些筹码,若是我失败了,
明年我便白白为她卖身接客一整年。」

  ……

  龙适喝下了最后一口面汤。他叹了口气——现在依然没有打听到有真龙的消
息。

  「藏污纳垢、纷扰喧哗的地方……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他环视着
四周寻欢作乐的人们,心中不由得悲愤起来。他无法理解,这里的许多人,都比
他更加年轻、更加富有。可是他们却宁可将珍贵的青春与财富,浪费在无休无止
的肉欲欢愉上。

  他还听说,如今夏云归的儿子竟是这镇上最有名的不肖败家子。他既无大志,
也不勤劳,整日不务正业,也和这周围的人一般,白白在这凤凰楼中挥霍着家中
留下的丰厚财富。这让他的心中无比痛苦。

  「可笑,可怜,可悲……」他低声骂道。

  「嗯?这是谁惹客官不高兴了?」一个悦耳的女声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龙适回过头,却见一个美貌女子正弯着腰,笑吟吟地凝视着他。

  「我没有叫婊子来,不要烦我!」他不耐烦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摔在桌
子一脚,「要赏钱的话,就拿走。别再过来了。」

  那女人却没有拿钱,也没有说话,只是撅着小嘴、睁大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好奇地打量着他。那目光看得龙适浑身不自在,让他不由得把头撇到一边去。

  「还在等什么?让你滚,没听到吗?」

  龙适握着拳头,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当再回过头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而
那块碎银还是放在原处没有动过。

  接下来的一整天,龙适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感觉到有一股目光在暗中偷偷地
看他。有时是来自柱子之后,有时是来自屏风之后,有时则是直接来自背后。有
一次他偶然抬头,忽看见那女子倚靠在栏杆上,用胳膊支着脑袋,正看着自己出
神。当两人目光交汇时,那女子却吃了一惊,羞涩地转头跑开了。

  当晚,那女子跟踪到了龙适的梦中。

  第二日,当龙适再次在角落的桌边用餐时,那女子又来了。这一次她却什么
也没有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究竟要干什么?」龙适说道。这一次他却没有昨日那般不耐烦。

  「我只是挺好奇的。别的客人都玩得很开心,你为什么每天只是一个人呆着
呢?」

  「我……」

  「先等一等,让我猜猜看,」她笑嘻嘻地打断了龙适的话茬,继续道,「既
然你不喜欢别人陪着你,那么你应该是个喜爱清净的人。可是,喜爱清净的人,
是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玩的。所以……」

  她故意停在这里不说了,坏笑着凝视着龙适。

  「所以什么?」

  「客官是要我说出来么?所以您这次不打算赶我走了是吗?嘻嘻……」

  龙适愣住了。

  「好了,不逗你了,」云鸢接着道,「我猜,您一定是为了找一件对您很重
要的东西,才来到这里的。对吗?」

  「哼,这种事可不难猜。你只是想说这些吗?」

  「我还知道,你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别人都不会轻易拥有的东西——我看得
出来,你和其他的客人完全不同,所追求的,一定也是那些凡夫俗子们不敢想象
的东西,我说的可对?」

  云鸢注意到这位客人的眼神有了一丝动摇,他的手也开始颤抖。她轻轻挪了
几步,弯下腰,将嘴唇靠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可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说不
定我也可以帮你找找看呢!」

  说完,她退了一小步,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但龙适依然没有动。他打量了云鸢好一会,终于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
我在找一条真龙,你相信吗?」

  「嗯?哦……」云鸢的表情竟显得十分失望,「只是这样而已么?来龙升镇
的人,都说想要见一见真龙现世的景象。可惜,如今我们都还无缘亲眼一睹呢
……」

  「不!我跟那些人不一样!」龙适听到这里,忽然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将
云鸢吓了一跳。远处的老鸨看见客人像是发了脾气,便靠近了几步,云鸢却偷偷
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插手,老鸨想了想,便没有再理会。

  他恼怒地沉默了一会,却突然又大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个疯
子。为了找到一条真龙,我花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走遍了东西南北,踏遍了山
川密林。我不惜任何代价、丢掉了我拥有的一切,甚至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只
是为了去找一条在你们看来或许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的龙,而且即便如此,我现在
依然在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去找……你说,我是不是和那些人不一样,是不是
一个世间罕有的疯子?你今天能和我这样一个疯子聊这么久,这辈子可算是值了!
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观察着云鸢的反应。当他看见云鸢的表情逐渐褪去惊慌、
露出笑意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可悲的满足感。

  「果然,我这故事确实很招人笑。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就不必再费心
勾引我了……算我这老东西谢谢你陪我说话,这些赏钱……」他说着便要解下钱
包,但云鸢却阻住了他。

  「不,你误会了。」云鸢抓住了他准备掏钱的手。龙适抬起头,看见的竟是
她近乎崇拜的目光。

  「我反倒觉得,你很了不起啊。」云鸢微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

  「你看这人世间,多少人碌碌无为、多少人沉湎享乐……朝菌不知晦朔,蟪
蛄不知春秋,多少人穷尽一生,却连一件有意义的事也不曾做过呢?」云鸢垂下
眼眸,坐在了龙适的身边,继续道,「而一个人,若是能为了完成一件事、一件
看似不可能的事,不顾世人的偏见、不惜一切的代价执意去做,甚至花费一生的
时间去做……这样的人,岂不是很难能可贵吗?但你为何偏要说自己疯了呢?」

  龙适的眼睛忽然亮了——那是映着光的泪水。

  「我……我没有想到……」龙适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你可以再和我多说些找龙的事吗?你说你去过很多地方,一定见过
很多的人、经历过很多的事,不像我,要在这小小的凤凰楼里待大半辈子……我
想听听你的故事。」

  「嗯……是啊,」龙适木讷地点点头,「我应该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的。」

  自离开家乡后,龙适已戒酒了许多年。而这一天,他却喝了许多。而且奇怪
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醉。喝得越多,他反倒越是兴奋。他滔滔不绝地和云鸢讲
述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见闻、自己的经历。但是对于他曾经的老朋友和两位徒
弟,他大多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再透露更多。

  而云鸢也听得十分认真,当龙适说到兴头上时,她便连连点头;当龙适忽然
想不起一段过于久远的往事时,云鸢便试着用语言帮他重新构建起回忆。但从始
至终,云鸢那明亮的双眸始终牢牢盯着龙适,片刻也不曾移开过。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不知道我究竟还能不能找到……」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坚持下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你真的认为我还能见到真龙吗?」

  「嗯。更何况,你不是还有徒弟吗?即使你没能见到,他们也会继承你的志
向,继续找下去的。只要坚持不懈,终有成功的那一天,你说对吗?」

  「是啊,是啊……阿综他和我很像,也非常能认同我。如果是他的话,一定
会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做下去的,」龙适笑了,「我的努力当然不会白费。」

  聊至午夜,龙适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但仅仅也只是一丝。在即将说到龙
综离开他独自去闯荡的那一部分时,他停下了讲述。

  「就说到这里吧。」他摇摇头。

  「嗯……好奇怪啊。」云鸢摇摇头。

  「奇怪?哪里奇怪了?」

  「像你这样的大侠,有着这么多丰富又传奇的经历,可是在你的故事里,就
没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吗?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你这样的女人么?」龙适笑道。

  云鸢低下头,像是害羞了。

  「没有……以前我只顾着追着龙,而现在……我现在已经老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老啊。」

  「呵,马屁若是拍过了头,可就是笑话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那……我们来验证一下如何?」

  「你想怎么证明?去找些年轻人和我打打擂台么?哈……」

  「倒也不必如此复杂,」云鸢笑道,「其实要证明此事再简单不过。」

  「那你有什么想法?」龙适问道。

  云鸢嫣然一笑,站起身,轻轻拉开腰带上的活结。刹那间,她的衣裙散开、
滑落在地上,展露出一副宛如白玉雕成的肌肤。

  龙适呆住了。眼前的云鸢,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贴身小衣,柔软而丰
硕的胸脯在那小小的布料之下,像是要随时破土而出的嫩芽。那两条略显丰腴、
光滑柔嫩的大腿之间若隐若现的黑色毛发,让龙适回忆起童年时的那片森林——
他在那片森林中,拼命追寻着那条在天上腾飞的金龙,却最终迷失了方向。

  他愣在椅子上,呆呆看着眼前已接近赤裸的美人。

  而云鸢的双手,正绕到脖颈后,想解开那小衣的系绳,却没能解开,便尴尬
地冲龙适笑笑,接着转过身去,将凝脂般的美背朝向他,低声道:「抱歉,我好
像不小心打了个死结,可以帮我解开吗?」

  「好……好的……」

  龙适颤抖着伸出手,触向那道死结。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颤抖得厉
害,就像要触碰一条真龙的身体。他的脸上已汗如雨下,却并不是因为屋中的炭
火。

  死结解开,小衣滑落,双乳轻摇,明眸如水。

  「你要去哪里?」龙适抬着头,大声问道。那条龙没有回应他,他却不由自
主地跟了上去。

  「等等,等等……」他被那条龙牵引着,不知奔向了何方。不知不觉,他钻
进了一片森林。夜幕之下,枝叶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四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他却只能看见那条龙依然在飞舞、奔腾。

  「不,不要……」黑暗从四周包围了龙适,让他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开
始害怕,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想呼喊求救,可是却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

  渐渐的,太阳升了起来,龙适的身边又再度明亮了。可是他已找不见那条龙,
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奔跑下去。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很累、很疲惫。

  「你找到了吗?」

  「你是谁?」龙适问。

  「你不记得我了吗?之前不就是我告诉你说,真龙会降临在龙升镇藏污纳垢、
纷扰喧哗的地方么?」

  「啊……是你……」龙适回应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再加把劲,站起来,追上去!
你就快成功了!」

  「真的吗?可是……为何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真的好累。」龙适说道。

  「你难道不打算再继续找下去了吗?」

  「可是我……我到底要找什么?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再和我说
一遍,再提醒我一次……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了?」龙适嘶吼起来。

  「客官,你怎么了?」云鸢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我……」龙适从梦中惊醒。他看了看身旁的云鸢,又看了看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刚从母亲的身体中生出来。

  「你还没有老,对不对?现在已经证明了。」

  「是……我的确还没有老……」

  龙适匆匆起身,胡乱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跑了。他一路走下楼梯,穿过大
堂,穿过正门,奔到了街上。

  他头脑一片空白,在大街上晃了大半日,待到午后,他终于想起与龙综接头
通报消息的时候快到了,便匆匆往码头赶去。龙综已在棚屋等了他多时。

  「师傅,您来了。您那边可有消息?」

  「消息?」

  「您找到龙的踪迹了吗?」

  「啊……对,对了,我要找的是龙!我记起来了!」龙适恍然大悟。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龙适的双眼又暗了下去,「我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啊
……」

  「我也一样……」龙综笑道,「看来这便是天意了——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
吗?」

  「还要继续找下去吗?」龙适低声念叨着。

  「师傅?」

  龙适沉默了许久,终于回头看向龙综。

  「徒儿,或许……为师如今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您是说……不打算再找了吗?」

  「是……不,不,让我再想想……」他连连摇头,「再等一天,我们再等一
天吧。等明天我们再碰头时,如果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我们再做打算。」

  「那……好吧。」

  龙适告别了徒弟,又转头回到了凤凰楼。而此时已是黄昏。

  「哟,客官您又回来了,今晚还在我们这住吗?」

  「是……我想找……云鸢姑娘,现在她可方便么?」

  「哦……」老鸨略略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又堆起笑意,「真不巧,云鸢姑娘
现在……在招呼别的客人。」

  「啊,是啊……她还是要接客的……但是我有钱!现在就叫她……」龙适着
急起来,话音未落,手已触到怀里的钱袋。

  「不不不,」老鸨赔笑道,「这位是我们的常客,实在不便轰他走。不过
……那位客人应该不会逗留很久的,他说过,只和云鸢姑娘聊几句便回家去。客
官稍作等待即可……对了,今晚恰好我们花魁姑娘倒是空闲,我带您到顶楼去,
让她稍微陪您坐一会,那可是比云鸢姑娘还美的大美人——若是您不喜欢的话,
等云鸢姑娘的客人走了,我再叫您去,您看如何?」

  「好吧……那就这样吧。」

  「那我这就带您上去,我保证啊……」

  「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上去就好——这些钱先给你。」

  「啊……这样啊,那好吧,客官就请自便吧。」老鸨没再说什么,笑着收下
钱,递给龙适一张花魁木牌作凭证,便忙别的事去了。

  龙适独自上楼。行至三楼时,不由自主望向云鸢的房间,心中只觉得有如火
在烧。他没有往四楼去,而是走到了云鸢房门外,将耳朵贴上,静静地细听起来。
他听见里面的人正在交谈,从声音能听出,云鸢的客人是个极年轻甚至有些稚嫩
的小伙子。

  云鸢道:「多日不见,你可还好吗?」

  客人道:「姐姐关了我几天。但没什么关系,我还是跑出来了……我很想见
你。」

  云鸢道:「你应该多爱惜爱惜自己的,也该爱惜一下你的姐姐。偶尔听听她
的话,这样或许反倒有更多的机会能来见我。」

  客人道:「我不想听她的话,她根本不懂我,也从来不愿意听我说的。」

  云鸢道:「还是因为那件事?」

  客人道:「嗯。她还是不理解我,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龙存在。」

  龙适吃了一惊,但并未作声,只是接着听下去。

  云鸢道:「的确,这种事是很难以置信。毕竟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真的见
过龙呢?」

  客人道:「但是你愿意相信我,对吗?」

  云鸢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说龙是不存在的呢?」

  屋中的两人沉默了一会。

  客人道:「从小我就听着父亲那些关于龙的故事长大,我也看过父亲留下的
所有笔记。我确信父亲真的见到过龙。有很多次,我都想走出家门,走出龙升镇,
按照父亲留下的线索去寻一次真龙。可是我……」

  云鸢道:「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是因为你的姐姐?」

  客人道:「不……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云鸢道:「舍不得?」

  客人道:「我舍不得这里。只要我留在家里,我就什么也不缺,无论我要吃
什么、喝什么,无论我要什么新奇的东西,除了真正的神兽之外,姐姐都能帮我
找来……而我若是离开了,我就不敢想象我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父亲说过他
曾被困在孤山之中,整整七天没有东西吃,几乎就要丧命。我一想起这些事,就
害怕起来。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尤其是……现在我舍不得你……我从小就梦想
自己能像父亲一样找到真龙,到头来,我却还是一无所成……我……我是不是很
没有骨气?」

  龙适握紧了拳头。

  云鸢道:「那有什么关系呢?虚度一生,便是平安富贵一生,岂非不好?何
况真龙本就不是凡人能轻易见到的。即便大费周章去满世界搜寻,说不定到头来
徒耗心血、白费力气,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惹人发笑。只要心中至诚,真龙
或许反而会主动降临的……有朝一日,你一定能见到真龙,毕竟,这里可是『龙
升镇』啊!」

  龙适呆住了。他感觉自己重生不久的身体,此刻像是再度死去了。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刃短刀——这把刀是他经过千百次尝试后铸成
的。龙适相信,此刀之锋利,即使是龙鳞也该足以轻易割开。

  如今,他把刀刃伸进了门缝中,向上一划,轻轻将里面的门栓割成两节。他
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低身挤了进去,再将门合上。没有人发现他。

  「……或许你说得对,」夏谦笑了,「我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些,而且我甚至
没有姐姐那样好的武功。与其白费力气,倒不如……」

  「你混蛋!」龙适咆哮一声,突然冲向正坐在床上的二人。屋内的二人对这
变故毫无预料,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龙适大步上前,揪起夏谦的衣领,将他掷
在地上,并一脚踏在他的胸口。

  「你……你……」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你有什么脸面谈起真龙?你不
思进取、不求上进,沉在荣华富贵里爬不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追寻你父亲,
想找到真龙,却连踏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你……你是……」

  「老子告诉你!」龙适大声骂道,「真龙不会自己掉到你跟前,你若要找到
真龙,你就要不顾一切、抛下一切,你就要不惜任何代价、不怕闲言碎语,你就
要忍受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你要冒着在山里饿死、在河里淹死、被野兽咬死的
危险,一路不停地走下去!可是你呢?你什么都不敢,你甚至……你甚至为了一
个女人的甜言蜜语、信口开河,就要沉醉在温柔乡里,要轻言放弃,你……你根
本不配找到真龙!」

  龙适回头看向云鸢,他那瞪大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而云鸢早已
被他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你不配,你不配……」龙适大吼着,将小刀刺向地上的夏谦。夏谦眼见对
方已动了杀人的心思,情急之下拼尽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阻住那即将刺下的刀
刃。

  而熊熊的怒火,却也很快烧尽了龙适的力量。他逐渐觉得眼前开始昏花,力
气正被逐渐抽走,就连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自己感到各位疲惫。终于,他握刀
的手在一瞬间卸了力,被夏谦一推,竟将刀甩了出去。

  「你……你……」龙适喘着粗气,却依然死死压着夏谦,「你不配……你根
本不配……」

  他不顾一切地挥起拳头,打在夏谦的脸上。一拳接着一拳,夏谦哀嚎着,反
抗着,但却抵挡不了龙适的拳头。

  「你……你活该死在这里……」龙适看着被打得满面鲜血的夏谦,眼中已垂
下两行热泪。他再一次举起手——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挥下去。他的嗓子里干干
嘟哝了一声,接着身体便僵住了,眼中没有了生气,那握紧的拳头无力地垂了下
来。

  在他的身后,云鸢正握着那把短刀,短刀的利刃从背后刺进了龙适的身体。

  ……

  「你……你杀了他?」

  「他要杀你,我……我只能这样做……」云鸢喘息道。

  「不,没有关系的,」夏谦擦了擦脸上的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他闯
进来要杀我,而你为救我才杀了他——这些我都会和官府说明。你不会被治罪的。」

  「你说得对,」云鸢道,「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发生过命案的妓院,会是什么下场;而我这样一个杀
过人的妓女,会是什么下场?即便朝廷不治我的罪,可在那之后,我又该靠什么
活下去?」

  「你……你还有我,对吗?我可以保护你……」

  「你是说,你要把我接到夏家,然后说服姐姐来接纳我这个妓女跟她一起生
活,是吗?」

  「这……我……」

  「呵,你做不到,」云鸢苦笑道,「夏夫人可不会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只会觉得,是我把你勾引到这鱼龙混杂之地,才会让你身处险境,酿成这场灾
祸。她只会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我想要救你……」

  云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房门。

  「他竟然把门栓割断了……你先将门抵住,不要放人进来了。」

  「好……」

  云鸢起身,从柜子中摸出几件旧棉衣,撕了袖子,将地上血迹擦了。

  「去把那铜盆端过来。」云鸢又下令道。夏谦照做了。

  她将擦过血迹的棉布统统铜盆中,用烧火棍挑了几块正红的木炭,扔在盆里,
将棉布烧了,又叫夏谦脱下龙适的外袍,自己将其剪成几段,依次也投进火盆里
烧了。待将盆中的火浇灭后,便又取来一块缎子,把灰烬和炭块一并包了,放在
窗口。

  「血迹且清理了,再就是尸体了,」云鸢道,「只要把它运出凤凰楼就好。
只要没人知道他死在这里就好。你且看看,能从楼上把他的尸体扔到对面的寺院
里吗?」

  夏谦听到,忙翻出窗户,看了看外面,冲着云鸢摇了摇头:「不行,中间有
一段距离,我们没法把尸体扔得那么远。尸体若落下去,只会掉在凤凰楼的后院。」

  「那你可以跳到对面那座石塔上吗?」

  「啊?什么?」

  「我需要你跳到那座石塔上,你有把握吗?」

  「我……我可以试试……」

  「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先进来吧。」

  云鸢又在衣柜中搜索了一番,竟拿出一件男子的长袍。

  「把这个给他穿上。」

  「呃……好,但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衣服。」

  「有的客人喜欢我打扮成男人的模样。」云鸢冷冷道。

  「哦……」

  夏谦照做了。但这件长袍对于龙适的体型而言太小了些,不过夏谦费了一番
工夫,还是套了上去。

  「很好,」云鸢打量了一下尸体,又从床下摸出一捆麻绳和一副镣铐,对夏
谦道,「现在你把绳子的一头系在阳台的柱子上,然后牵着另一端跳到对面的石
塔上,再把绳子系在石塔中间。我会用镣铐绑住他的双手,然后将尸体从绳子上
荡过去——莫要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两样东西。待你把尸体放在寺院里后,就把镣
铐解下带回来——是从原路跳回来,我告诉你接下去要做的事。」

  「好……」

  夏谦将绳子系在柱子上,握住另一端,看着临院的石塔,深吸了一口气,终
于心一横,一跃而去——幸运的是,虽然险些脚滑跌落,但他还是成功在石塔顶
端站住了。

  另一边,云鸢奋力将尸体从窗户推到了阳台上。和预想中一样,戴上镣铐的
尸体顺利荡到了另一边的寺院。夏谦解开镣铐,将尸体推落在地上,然后又从石
塔跳回到凤凰楼的阳台上——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倒是很顺利。

  云鸢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夏谦,夏谦记在心中,开门离去。

  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低着头,跌跌撞撞下到大堂,走向门口,肩膀正
撞着一个浑身猪血味的人。

  「这不是夏少爷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老鸨笑着招呼道。

  「不用你管。」夏谦含糊不清地骂道,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便往门外冲了
出去。

  「呸,败家的烂货,」他听见老鸨在身后骂道,「喝成这个样子,路都走不
稳,可别死路上了。」

  夏谦没有理会,只是低着头,左摇右摆地走向寺庙大门。路人对这醉鬼唯恐
避之不及。他走到寺院前,推开门,口中还不住地呼喊着:「王兄弟、王兄弟
……」

  他走进去,从地上扶起那具尸体,扛着他的胳膊,让他的头垂在自己的肩膀
上,就像是一个醉鬼扛着另一个醉鬼似的,大摇大摆从寺庙里又走出来,同时口
中大声念叨着:「王兄弟……都和你说了,这破庙里没什么佛像,你却非要来这
拜佛,现在醉倒在里面,还得叫我抬你回去……你啊,你就是天生运气差,赌到
最后赌了个满盘皆输,佛祖也救不了你哟!」

  几个路过的行人看了看这两个不知所谓的「醉鬼」,只是连连摇头,纷纷离
得远远的。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模样。

  夏谦抬着尸体,穿过了大街,走进了暗巷,并将尸体身上的长袍剥下,随手
扔在了巷子里,接着转头向最近的一条排水沟走去。

  待走到沟边时,他几乎筋疲力尽。将尸体推进沟中,看着藏污纳垢的脏水将
尸体向城外冲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喝一声。

  「你做了什么!」龙综大喝一声。

  「事情就是如此,」龙纪道,「师傅他……并不是夏谦所杀。」

  「你是说,师傅……师傅他……是死在了一个婊子的手上?」

  「正是如此。」云鸢点头道。

  龙综看向云鸢,又看向夏瑾。他忽然身体变成了一个漏水的木桶,浑身的力
气再不断从那破洞中流走,手中的刀也忽然十分沉重。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填满了
怒意,可是竟不知道这怒意要发泄在谁的身上。

  「你知道吗,在我以为师傅是自愿选择死在夏谦手上的时候,我自己已经认
命了。我的命是师傅救下的,也本该和师傅一样就此了断,」龙综忽然不怒反笑
道,「如今可真是多谢你了,师弟。现在我知道了,师傅并没有主动寻死,他至
死都还在坚持找那条龙。因此我也不会寻死。」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云鸢,笑道:「我也不会为师傅报仇——你只是一个婊
子,你不配死在我的刀下。我也绝不承认师傅是死在你的手上。」

  「那么……你现在什么打算呢?」

  「我……不,朕会东山再起,」龙综道,「虽然朕现在麾下不过数十人,但
如今真龙降世,且为朕所得,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师傅为了找这条龙,一生从未
放弃过。而如今,只要朕还活着,朕就总有一天会重振旗鼓,夺取天下!为了实
现这一大业,朕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师傅毕生传
授给我的道理。」

  「那么……」龙纪低下头,说道,「事到如今,可否请你将夏瑾还给我?」

  「你……」龙综咬了咬牙关,道:「你现在叫我一声师兄……或者是陛下,
我就答应你。」

  「陛下,请放了夏瑾。」

  「呵……好,好……」龙综挥刀切断了夏瑾的绳子,「快走吧,在我回心转
意之前,赶快滚。」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2-4 21:28(GMT+8) 编辑 ]
作者: Lunus    时间: 2025-2-5 00:16

没太看懂,师傅怎么突然爱上妓女了。难不成师傅真的就是一个中二少年嘛?龙踪是在找龙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想走的路,龙纪为啥也离师傅而去呢,还和朝廷勾搭到了一起。不过瘾,不过瘾,继续催更。
作者: zhyfpig    时间: 2025-2-5 00:53

那具尸体未必是龙适的,就算是,尸体也不翼而飞了。龙综只是猜测并没见过尸体,龙纪见过尸体但隐藏了什么。

目前一切线索都还在云里雾里,等作者慢慢揭秘吧
作者: 2uu    时间: 2025-2-5 01:06

迷雾还在慢慢散开,云鸢这个人的故事也有点意思啊
作者: Lunus    时间: 2025-2-5 02:04

龙综是南朝的皇子,又在夏云归那里,合理推测就是多年前皇帝被围困,师傅和夏云归两个人联手救了皇帝或者联手杀了南朝的皇帝?所以才被皇帝赏赐,为啥师傅反复说自己记不清了呢?这里究竟有什么隐情,让师傅又一次出发去寻龙?
作者: gamzo2009    时间: 2025-2-5 23:39     标题: 回复 16楼 的帖子

写得非常好,几位出场人物的人设很酷又很神秘,引得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读下去,而且禁不住会进行各种联想。每个人都在讲故事的情节也很有意思,代入感很强,现在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剧情了,作者请一定要坚持更下去。
作者: 木杉k    时间: 2025-2-10 00:26

写得很不错哦,就是不知道最后龙是指什么啊,龙纪又说那头猪不是真龙,他怎么知道的?他也没见过啊
作者: 3063229826    时间: 2025-2-16 06:32

作者文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哪怕没出现什么明晃晃的肉戏,但过程中人物的刻画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作者: jellyranger    时间: 2025-3-4 00:21

字数:7721

  狭窄山谷的尽头,竖着两座墓碑。其中一座仿佛已历经百年、残破而沧桑,
另一座则是新立,碑面光洁而平整。

  夏瑾跪在碑前,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世上的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
的心境。

  他的父亲埋葬在这里。而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却又被龙综——这个绑架了自
己的人——埋在了父亲的身边。

  「夏夫人,斯人已逝,还请节哀。」云鸢道。

  夏瑾向旁瞥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惹人讨厌的娼妓、引诱她弟弟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无疑已是夏瑾在这
世上最厌恶的女人。

  然而,就是这个最让她讨厌的女人,却亲手为夏瑾报了仇、杀掉了那个曾杀
害她父亲的凶手。甚至如今她竟还为了救自己,亲自到这贼营之中自投罗网。夏
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该用怎样的眼光去评判这个婊子。云鸢自知自讨没趣,便
默默走开了。

  龙纪陪着她跪在一旁,双眼却只是盯着地面,始终没有再往那两座墓碑上看
一眼。

  「马七……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夏瑾唤他道。她仍是更习惯叫他这个名字。

  「嗯?」

  「如今,我的父亲就埋在这里,而和他埋在一起的,却是杀死了他的人…
…可是……龙适……我记得这个名字,父亲生前曾说过,这是他在世上最尊重与
崇敬的人。可是如今……」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
是否是父亲所接受的。我作为他的女儿,是否该把他的遗骨带回去?」

  「这件事,我没有办法给你答复。」龙纪道。

  「是吗?」夏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用衣袖将墓碑上的尘土擦去。

  「那么便如此吧。我们走吧。」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了,」龙纪道,「我得留下。」

  「为什么?」

  龙纪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也曾是叛贼的一员。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把
一切都告诉了王将军——我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个『南流贼』藏匿的地方——以
此换取他的帮助。」

  「你……」

  「但看样子,我似乎是画蛇添足了,」龙纪苦笑道,「师……龙综,原本我
们早该在营寨中厮杀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最终却选择了直接将我们放了。
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必劳烦王将军大张旗鼓带兵前来了——算算时间,如今战斗
应该已经结束了。按照约定,我要让他押回京师待罪。」

  夏瑾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惊诧。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神情渐渐惊慌失措起来。

  「不……你不是……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不对?你这就和我回去,
我……我自有办法帮你上下打点,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多谢,不必了……」龙纪笑道,「这条命就当是我替师傅还给你的吧。」

  夏瑾凝视着龙纪的脸,她看得出对方已经下定决心。

  「为何世事如此无常,」夏瑾叹道,「为何你这样的人,又偏偏会是……倘
若我的弟弟能有你一半好,那该……」

  「哈哈哈哈哈,夏夫人何出此言?」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只见王将军大步
走来,身后紧随着一个军校,手中提着两个包袱。

  「你是……」夏瑾打量了一会那人的模样,「你是那天坐在衙门里的金刀卫?」

  「呵,我可从未说过我是金刀卫。看人可切莫只看表面啊,夏夫人!对了,
叫我王将军便是。」

  夏瑾咬着嘴唇,面带怒容地瞪着他。

  「多谢王将军救命之恩。」

  「哈哈,既然是感谢,又何故作出这种表情,」王将军笑了笑,又接着道,
「如今已不必担心那伙贼寇了……」

  「龙综……他现在怎样了?」龙纪问道。

  「他?我本应把他活捉送上京师的,但看他的样子,直到最后还摆出一副不
服输、随时准备东山再起的模样,又想起他好几次从我手中死里逃生,于是最后
我决定,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王将军摇了摇头,接着道,「此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既做不了天子,也
做不了将军,甚至连山贼也做不好。我万没想到,同样的计策,他竟能中两次,
我军假扮身份、里应外合,他们竟从始至终没能察觉到出了问题。纵是再给此人
一百年,他也成不了气候。只是……我实在不想再平添许多麻烦了。」

  「既然贼寇已平,那我们便该回家了,」夏瑾说着,抓过龙纪的手转身便走。

  「夏夫人且稍等。」

  「王将军救命之恩,我自不敢忘,」夏瑾道,「来日我自会备上重金谢礼,
亲自往京师送到将军府上。」

  「哈,夏夫人可切莫要谈钱的事,若是收了你这份谢礼,我家老爷子就要打
我板子了。」

  「那王将军还有何吩咐?」

  「今日一战,令弟为了夏夫人的安危,也在其中奋勇拼杀,夏夫人竟不愿见
他吗?」

  「什么?」夏夫人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王将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军校,
这才觉得那人竟有几分眼熟。

  那军校将包袱放在地上,摘下头盔,露出面容,正是夏谦。

  「姐姐……」他低着头轻声唤道。

  「夏谦?」夏瑾和一旁的云鸢同时发出了惊呼。

  「原本考虑到此战事关重大,不该带无关之人前来。但本将军实在耐不住他
屡屡哀求,只好带他一起前来了。没想到他的表现不差——若是在我麾下,至少
也能勉强做个刀牌手了。」

  王将军说着,将地上的两个包袱捡起来,对夏瑾道:「夏夫人想必有很多话
要和令弟说的,便在这再等一会吧——我也有些话,须对你身旁之人单独聊聊。」

  夏瑾看了看龙纪,又看了看王将军和夏谦,心中踌躇不定。龙纪轻轻拍了拍
她的手,笑了笑,示意无妨。夏瑾无奈,终于放开了龙纪。

  「走吧,这里的景色甚好,山顶的景色想必更好,到上面去聊聊。」

  王将军领着龙纪来到山顶,自顾自地坐下,将两个包袱依次解开,原来是两
个酒坛。

  「坐。」王将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是要押我回去吗?」龙纪问道。

  「不急这一时。我的部下还需打扫战场、清点人数,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会
出发。」王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一坛酒的封口,自酌起来,并把另一坛递给
龙纪。

  「多谢,我不喝酒。」龙纪接过酒坛,轻轻放在一边。

  「说起来,那天在衙门认尸的时候,我就该认出你来,」王将军道,「那时
在叛军营中,你一个人冲到我跟前,把他从尸骸堆里拽了出去,可真是神勇过人
……只可惜,你这身本事,却偏偏要为这等逆贼所用。」

  「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将军抓我回去待罪就是。」

  「我说过,这事不着急,」王将军依然自顾自喝酒,「话说回来,你的师傅
……叫龙适对吗?当年他可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先帝平定江南后,他是第一个献
上祥瑞的人,那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料,如今他竟落得这般下场…
…唉,他又为何偏偏要收这样的徒弟。」

  「你认得我师傅?」

  「呵,你可真会开玩笑,当年你师傅向先帝献龙鳞时,我还不过是个幼童—
—别看我这样子,论年纪,或许比你还小些。只是老爷子常常把这事挂在嘴边,
不时就会在我耳边唠叨起来,我纵是想不知道也不行。」

  「老爷子?」

  「就是我祖父……当年献龙鳞时,祖父就在当场。他跟我说过,那年待献麟
礼毕后,他便直闯入先帝的行宫,指着先帝就叱骂起来。」

  王将军看着龙纪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继续道:「这些年来,老爷子把当年
斥责先帝的那番话反反复复念叨了无数次。他说:「陛下亲率三军,亲冒矢石,
终能统一南北,扫清寰宇,正当修明法度、以济万民,此天人所共望,又何需伪
称祥瑞,徒损圣名?』这件事让老爷子念叨了半辈子,也让他生了半辈子的气,
直到今天还没消呢……你看你师傅给我家添了多大麻烦。」

  「那龙鳞果然是假的吗?依你说来,师傅寻了一辈子的龙,到头来也只是被
利用一场,是么?」

  「哈哈哈哈,」王将军大笑道,「利用?不知是你太高看了你师傅,还是太
低看了先帝。你可知先帝当初是如何答复的么?」

  「愿闻其详。」

  「那时先帝回答说:「朕本真龙,何须祥瑞?而此人栉风沐雨、倾尽家财只
为寻得龙迹,朕不过是想成全他一片赤子之心罢了。世人皆以为真龙难觅,因而
笑龙适不知天高地厚,恰如当初满朝公卿皆言南征不可、劝朕罢兵。而如今,朕
平定天下之心愿既已了,便也想让世人看看,他这趟不知天高地厚的寻龙之旅其
实并非徒劳。』」

  龙纪听后,像是陷入沉思,半晌不语。

  「只是祖父他老人家一直不理解这番解释,只觉得先帝是在找借口敷衍他罢
了。为此他差点就要辞官退隐,多亏先帝亲自到家里来劝了三次。」

  「师傅他也一样不理解,」龙纪道,「他不愿意接受这份虚假的荣誉,他只
是想找到真正的龙而已。为此他什么代价都付出过了,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
场空——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就在刚才,我突然在营寨里搜到一个东西,让我对过去之事思考了许久—
—那个酒坛,你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龙纪愣了一下,忙揭开封口。躺在其中的,竟赫然是当初从胡老板手中盗走
的那样貌奇特的活物。

  「这东西还活着呢,」王将军道,「看来很多人都想错了,包括我——如今
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龙的。」

  「王将军,它只是一头猪而已……一头在猪圈里生下来的模样怪异的猪。」
龙纪道。

  「哈哈哈,事已至此,你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我想明眼人都应该能看出,
这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龙。你跟随你的师傅找了一辈子的龙,如今真龙就在眼前,
为何反而不敢承认了呢?」

  「我……」龙纪叹道,「为了一条龙,已经有太多的人遭难了。如今,我宁
可相信世上根本没有真龙。」

  「龙便是龙,做不得假,你也否定不得。即便世上没有真龙,难道就没有战
乱、没有逆贼、没有灾祸了么?它自然不是一头猪,但与那山林里的虎熊却也并
无多大差别。而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定要在那些奇珍异兽身上横加这样多的
隐喻象征,以致于最后却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王将军说完,喝干了自己坛中的最后一口酒,接着站起身道:「这条龙交给
你了,随你怎么处置都好。如果你执意说它是猪圈里生下来的猪,那便把他交给
屠户煮汤喝吧。」

  「你……不是要抓我回京师复命吗?」

  「呵呵,你知道吗?当年那场仗我赢得很不痛快,因为你,我没能抓住那场
叛乱的罪魁祸首。去年先帝临崩之际,我已在朝中立誓,定要在一年之内将南流
贼斩草除根。我领兵临行前,祖父告诫我说:「天下之所以大乱,正因朝廷法度
不严,滥施恩义。今后但有罪人,便该明正典刑、以绝后患,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那你为何……」

  「因为我实在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而且我也不想变得和我那絮絮叨叨的老爷
子一个模样。对了,再过一月,便是陛下改元大赦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你最好
小心些;在此之后,你最好更加小心些,别让我将来觉得自己今天做了错误判断。
走吧,该下山了。」

  两人回到山下,却见夏瑾正在为夏谦打理面容。夏谦不时瞥向一旁的云鸢,
但很快就被夏瑾捏住脸颊转回去。

  「小少爷,该走了,」王将军对夏谦唤了一声,又转向夏瑾道,「他应该都
和你说过了对吧?」

  「虽然我不希望他去从军,但至少……他愿意去做点正经的事了。」夏瑾道。

  「那本将军便告辞了……我现在正急着过江北上回京,没法送你们回龙升镇
了。不过贼营里倒是还有几匹马,你们便从此走陆路回去吧。有这位武艺高强的
兄弟相伴,想必两位美人是不需担心路上安危的。」

  「什么?」夏瑾看了看龙纪,又看了看王将军。

  「嗯,我们谈过了,」龙纪道,「我不必跟他们一起走了……」

  话音未落,夏瑾已上前搂住了他……

  积雪正在化冻,天气好似转暖。这天黄昏,胡老板的肉铺正如往日一般开门
做着生意,徐安也如往常一样坐在外面看着门。忽然在来来往往的顾客之中,他
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小七?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了?」

  龙纪怀中正抱着一个坛子,外表风尘仆仆又疲惫不堪。他喘了口气,轻轻将
封口揭开,笑道:「这东西我替胡老板找回来了,他人还好么?我这就……」

  正说着,徐安突然夺过封盖,「啪」的一声拍了回去,将那酒坛再次堵得严
严实实。

  「快……快把这东西拿走……」徐安浑身哆嗦,低声叫道。

  「你怎么了?」

  「胡老板就是为了这东西发疯的,这几天他好不容易慢慢恢复过来了,现在
他好不容易又能正常喝酒吃肉了,就别再节外生枝,让他再看见这东西了——你
快把它带走吧!」

  「那我要把它带到哪里去?」

  「随你怎么处置都好。」

  于是龙纪再次离开了。它揭开封口一角,望着坛子里睡得正熟的小龙,心中
忽觉好笑:「多少人把你抢来抢去,可到头来,如今谁都不想要你了。」

  他思索了一会,便朝夏府的方向走去。

  「这么说,胡老板没有收下它?」夏瑾抱着龙纪递来的那只小龙,在怀中轻
轻抚摸着。

  「是啊……如今我也不明白到底该如何处置它了……你觉得呢?」

  夏瑾盯着那只小龙,好似出了神。

  「你在想什么?」

  「父亲生前曾说过许多他年轻时候的事,可是我那时都只当做是他酒后的胡
话……我从前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真龙——可如今……」

  「龙的确是存在的,对吗?」

  夏瑾又抚摸了一会那条龙,后者在夏瑾怀中伸了个懒腰,轻轻嗷叫了一声。

  「或许我还是该把它送去京城,至少朝廷会照顾它……」龙纪道。

  「不……让我再想想……我要再好好看看它……」

  龙纪注意到夏瑾眼中潜藏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她的双瞳简直要迸发出将那小
东西燃烧殆尽的的火焰。

  深夜,夏瑾的房间——龙纪又一次来到这里。

  「夏夫人……」龙纪轻轻唤了一声,正要敲门时,房门却已自己开了。只见
夏瑾从门后伸出一只手,将龙纪一把拉了进去。龙纪还未反应过来时,夏瑾已反
手将门关上。

  「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为何,夏瑾的脸红红的,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使劲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从现在起,不管发生什么,
你都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大呼小叫,好么?」

  「……嗯……」龙纪感觉自己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很好。」

  话音刚落,夏瑾竟忽然解开自己的腰带。随着衣带之间一声轻轻的摩擦声,
她身上的衣裙从肩头开始缓缓滑落。直到这时,龙纪才察觉,她今晚换上的是一
件比以往都要华贵绮丽的衣裙,甚至化起了妆——她的嘴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
红艳。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夏瑾解下发髻上的簪子,任由一头青丝随意散落倾泻而
下,披在肩头。

  很快,此刻她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薄的抹胸。她下身裸露的双腿修长而紧致。
她的肤色并非如养尊处优的贵妇那般白皙,而是经历日晒、颜色略深的小麦色。
她的皮肤也并不那么光滑无瑕,在她的腹部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旧伤痕迹。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那么美。

  而龙纪已看呆了。

  夏瑾看着龙纪的表情,脸上红得仿佛已能滴出血来。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
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最后的遮挡物解下。那片薄薄的绸缎滑落在地,将她身上
最隐秘的部位终于全部展现给了面前的男人。

  「小七……我问你……」

  「嗯……」

  「我……还算是个美女,对吧?」

  「那是当然!」

  龙纪看着她那隆起的双峰,还有她那被丛林掩映的少女私处,身体已经开始
颤抖。

  「我……真的很美么?」

  「真的……」

  然而龙纪的肯定并没有让夏瑾觉得安心。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仍是一动不动,
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终于,她哼了一声,上前按在了龙纪的裤裆上——那一瞬
间,她忽然莫名地安心了下来。

  没错,他对自己有了反应,而且很强烈。

  尽管她并不是那么年轻,尽管她的外貌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完美,但她
依然还有魅力。

  「你——还在等什么?」夏瑾低下头,嗔怪道。

  这一次龙纪没有再让她等下去。他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压在了床上,并开始
解自己的衣服。可是慌乱之下,他竟发现自己的腰带打了个死结,无论如何也拉
不开。

  「我……我帮你吧……」夏瑾握住龙纪的手,二人一起用力,将那根腰带拽
成了两节。龙纪褪去身上的衣裤,和夏瑾一样一丝不挂。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正当他想要进入对方时,夏瑾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

  「怎……怎么了?」

  夏瑾红着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有点痒……」

  「那该怎么办?」

  「你——你躺下,我——我要在上面!」

  「你……可以吗?」

  「我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我……我知道怎么做!」

  她将龙纪推倒,自己则翻过身,骑了上去。她摸到了龙纪那已经竖起的巨物,
那东西本已经很硬,但夏瑾却忽然觉得它就像那条小龙的身体一样光滑而柔软。

  「我知道的,应该把它放在这里……」

  她扶着那根东西,对准了自己下方的洞穴,几次想要试着插入,却几次都滑
脱了,这叫她着急起来。

  「不如……还是我来吧?」

  「不行……我一定要在上面!」夏瑾小声道。

  她尝试了第五次,这一次,没有滑脱。她惊叫了一声,随即下意识捂住了自
己的嘴,生怕破坏了这静谧的夜。

  「痛吗?」龙纪忙问道。

  「痛,」夏瑾道,「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其实这种事很容易的,对吧?」

  龙纪没说话,只是尴尬地笑笑。

  「那……我要开始动了……」

  夏瑾的身体微微抬起,然后又落下;她再次抬起,又再次落下……

  她忍受着那最初的苦痛与滞塞,直到那苦痛最终在一次次的洗练中化为令人
欢愉的快感。

  「小七!」

  「嗯?」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看见了一条龙!」

  「不,那不是幻觉……那条龙就被你放在床头。」

  「啊!是啊!嘻嘻……」

  夏瑾笑了。在龙纪的记忆里,她还是头一次笑得这样开心。而就在她笑起来
的时候,龙纪身体中的一部分离开了他,成为了夏瑾身体中的一部分……

  旭日东升,冰雪消融。屋内的炭火已灭,但依旧温暖如初。

  当龙纪醒来时,夏瑾和那条龙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床头已为他备好了更换的
新衣。

  龙纪穿衣起身,来到院中,却见府中的仆人正忙得不可开交,而夏瑾则在一
旁不断催促——此时她又一次换上了出行的短装,模样英气逼人,与昨晚那妩媚
又害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什么事了?」龙纪上前问道。

  「嗯?你可终于醒了,」夏瑾笑道,「看不出来吗?我准备走了,正叫他们
帮我收拾行李呢!」

  「走?去哪?」

  「当然是去找真龙啊!」

  「什么?」

  龙纪正要问时,那只小龙却忽然从夏瑾的衣襟中探出小脑袋来,冲着龙纪憨
笑。

  「父亲跟我说过,这世上曾经有一条巨大的金龙,可是他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曾经我只觉得父亲不过是在讲些荒诞无稽的故事,但现在……」

  她摸了摸那条龙的脑袋,接着道:「现在我已见过了这东西。既然它是真的,
那么这世上一定也真的有那样的金色巨龙——或许就是这小龙的父亲或母亲也说
不定呢?」

  「你真的打算去找那条金龙?那么你的家业怎么办?」

  「云鸢会替我打理的,」夏瑾笑道,「你知道我一向有债必偿,而且……虽
然我很讨厌她,但不得不承认,在和钱打交道这方面,她比我更有天分。更何况
她还威胁我说,如果不为她找一份正经的活计,她就要跑去京城寻我弟弟——我
实在不想再让她干扰小谦的前程,只好勉为其难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了龙纪的手腕,说道:「我想像父亲一样,走遍天下四方,
我想用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去找到那条父亲当年没有找到的龙……」

  「那条龙……真的能找得到吗?」

  「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慢慢找下去,从一座山
找到另一座山,从一条河找到另一条河——等到哪天终于走不动了,再停下来歇
一歇。等到回顾往昔时,至少我会觉得自己曾做了件轰轰烈烈的事——对了,你
呢?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这一路上,我应该很需要一个熟悉真龙习性的帮手。
有你陪着,我肯定也不会觉得寂寞的。」

  龙纪忽然发现,昨晚的那场引诱,就像是一个猎捕自己的圈套。如今他也没
有拒绝的余地。

  只不过,他这一次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圈套。

  「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逍遥夢 于 2025-3-4 00:36(GMT+8) 编辑 ]
作者: maderap    时间: 2025-3-4 08:08

侠气逼人啊,篇幅比我想象的要短,但的确有味道。可惜少了点酣畅淋漓的打斗,也没有几场酣畅淋漓的肉戏。但能看到这样一个龙的故事,在今天,实属难得。
作者: zhyfpig    时间: 2025-3-4 18:55     标题: 遥远的地方有一条龙

  一条龙,两代人,恩怨纠葛。

  悬疑小说,难在吊足胃口和揭秘过程之间的平衡。胃口吊太久或太多坑,容
易让看客厌倦;过早揭秘,又会令故事索然,如何把控中间那个“度”,对作者
是个考验。

  本文节奏张弛有度,气氛神秘中透着压抑,情节抽丝剥茧,通过不同人物所
掌握的信息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叙事,可以说是非常
好的一篇悬疑小说。另,我个人意见,悬疑小说适合以中篇的形式表达,本文七
万余字,篇幅上也是十分恰当的。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好几处看似闲白的句子,起到了包括且不限于锦上添花
的作用,如五两银子的欢乐、比和妓女的上床更无趣的事、老旧佛寺的前世今生、
云鸢的几个嫖客、不同等级的妓女忙着不同的事等等。这些句子,缓冲肃杀压抑
气氛的同时让故事更加真实,也让文本更加丰满。比较遗憾的有两点,一是这种
有趣的句子主要出现在描写妓女妓院上,如果应用的场合再多些就好了;二是到
了后三分之一(亦或更多?)几乎看不到这种描述了,未免可惜。

  人物形象上......不得不说略显单薄了。龙综龙纪,基本上就是《太极张三
丰》(李连杰那部)里的天宝君宝;夏云归愚忠的理由貌似不足;龙适没拆穿“
仙书”说明还是有城府的,却又被云鸢轻易拿下,然后就那么被杀了;大女主夏
瑾更像傻白甜......反倒是云鸢刻画得十分出彩,另外先帝那一番“并非徒劳”
的话尽显帝王本色。

  当然,本文首先是悬疑小说,如果在人物的复杂性上着墨过多会不会导致喧
宾夺主?这个我还真没法判断,好在我是读者,这个难题就留待作者解答吧。

  最后提一句《断崖边的修路人》。

  同三年前的征文比,本文的厚重肯定是有过之了,但文字的精致似略不及。
当然,本文多了三万字,这个数量让精致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不过我更愿意
相信作者是可以做到“精致”的,只不过出于赶工、尝试变化或返璞归真等缘由
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成品。关于这一点,也期待作者解答吧。

  最后的最后,说一句三年前说过的话:第一,这是个好故事;第二,这个故
事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再加一句:由衷希望这篇征文能获得好名次,因为它值得。
作者: swdgrgd    时间: 2025-3-4 23:27

前面掉起的有点高,后面完结的有点草率,不是说逻辑上草率,而是文笔上,就是有种把大纲修了修的那种感觉,和前面那种细致描写不太一样了,故事本身很有意思,个人愚见是作者不想写了,但是还是耐着性子把坑稍微都填了填的感觉
作者: jsyp    时间: 2025-3-6 04:25

没看文,妓女妓院倒是我有兴趣的元素,只是…放在这样一篇文里,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太对
作者: xiaoqi乐妻    时间: 2025-3-6 23:26

这篇难得的好文,确实有古龙的味道,比纯肉文要好看很多
作者: 悬空寺跑    时间: 2025-3-7 01:14

圈圈绕绕,还是绕回来了,不错
作者: 蒲牢吼    时间: 2025-3-10 09:00

这篇文章前后构架的不错,悬疑的基调和后面的倒叙架构抽丝剥茧的把故事一点点揭开,虽然有些情节有点简单,但也可见作者的文笔不凡,前后构思的巧妙,非常支持!
作者: Xenagos    时间: 2025-3-10 10:48

好久没读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武侠文了,悬疑志怪元素还加上飘零一生奇志难酬的压抑氛围,结尾又给人新的希望,真是太对胃口了,希望取得好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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